那左光先心里虽然有所猜测,终究不知张顺心思如何。</p>
他寻思:“俗话说:打蛇不死三分罪,放虎归山害自家。”</p>
“这一遭却是把李自成得罪死了,却不知舜王如何心思。如今我也是降顺之人,若受猜忌,大事去矣!”</p>
想到此处,他不由借着几分酒意道:“人常说: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p>
“左某虽然娶了個好妻子,却不意生了个混帐儿子。”</p>
“我自从军以后,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多少也算一条好汉。只是如今年迈体衰,力气越发不如从前。”</p>
“按理来说,也到了快要致仕的年纪。奈何儿子不成器,真教我操碎了心。”</p>
左光先这一手很高明,看似在抱怨,其实却是向宋献策暗示。</p>
左某虽然能打,不过还有这几年光景。即便是功劳再打,奈何儿子不成器,日后只能做个富家翁而已,根本对舜王没有办法威胁。</p>
只是左光先话音刚落,不意宋献策却笑了起来:“人总说女亲儿亲,总不如侄子亲。”</p>
“你这厮偏怪,只是一味护着儿子,如何不肯照顾侄子几分?”</p>
左光先闻言一时间差点反应不过来:“宋先生这叫什么话?”</p>
“那儿子、女儿好歹还是亲生,侄子虽亲却是他人血脉,与我何干也?”</p>
“你这是却是糊涂!”不曾想宋献策却冷笑道,“昔日则天大圣皇帝当政,杀女戮子,犹如草芥,却独宠武承嗣、武三思等人。”</p>
“若非奸臣李德昭、狄仁杰一干人等进谗言,则天大圣皇帝必传位于其侄矣,焉知侄子不如子耶?”</p>
“宋先生,你醉了!”左光先闻言不由摇头笑道,“纵是如此,武后终究传位于子,而非传位于侄!”</p>
“何也?侄子虽亲,终究是他人子嗣。百年之后,岂有不祭拜自家父母,而祭拜叔叔者也?”</p>
那李自成刚开始还当笑话看待,听着听着,顿时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p>
原来宋献策却是奸诈,这番“胡话”看似醉酒之言,实则字字诛心。</p>
这李自成本没有子嗣,唯一侄子李过与其相善,却还要比他大上几岁。</p>
就算他李自成日后取了天下,将来这天下还不是要拱手让与他人?</p>
想到这里,李自成也不由觉得好笑起来。</p>
如今舜王已经许了他王位,只要中间不出什么岔子,保证能富贵一生。</p>
左右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自己又何必强求那个位置,是王位还是皇位呢?</p>
想到此处,李自成只觉得心头阴霾尽去。</p>
原本双方的信任早在李自成决定造反那一刻起就完全消散了。</p>
然而,宋献策却只用了这一个理由又在两人之间重建了信任。</p>
是了,对舜王来说,一个没有办法传承下去的王位,又能有多大威胁呢?</p>
对李自成来说,一个没有办法传承下去的皇位,有能有多大吸引力呢?</p>
想到此处,李自成不由抱起胸前的半坛酒,不顾众人目光猛的灌了起来。</p>
清冽的酒水,扑在脸上是冰凉的,灌入喉咙里却是火热的。</p>
只听得一阵汩汩声,李自成前胸早已经湿了半截。</p>
也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抛洒了多少,总之那酒坛里的酒却是干了。</p>
他不由将酒坛一扔,“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p>
素来老实巴交心思深沉的李自成第一次展示出了狂放的一面。</p>
他不由不顾众人眼光,借着酒劲,一撩袍子前襟,“噗通”跪下道:“自成今知罪矣,不知舜王有何命令,还请宋先生一并示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