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过了晌午的时候,天色却并没有见好。</p>
天空灰蒙蒙的,太阳被厚重的铅灰色云朵遮蔽,呼啸的北方吹拂,令人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p>
西陵郡西陵县,原江夏郡被分割之后,大半江夏郡的领土改到了长江南面。</p>
它的大概位置是在后世武汉、咸宁、鄂州、黄石一带,还有一小部分位于江北的孝感、汉川等地,其余大部分长江以北都划给了西陵。</p>
所以原来的江夏郡治所西陵县,就变成了西陵郡的治所,具体位置是在后世湖北武汉的新洲区。</p>
此刻西陵县衙府邸之内,刘备召集文武诸臣议事。</p>
沉晨不在这里。</p>
他还在宛城镇守南阳。</p>
因为曹操虽领十余万大军亲征淮南,但汝南颍川等地,依旧还有大批人马。</p>
所以为了防止曹军有所行动,南阳的主力暂时不能动。</p>
目前在西陵的守军除了刘备从巴蜀带过来的一部分兵马以外,就是荆州各地的郡兵以及江夏水军,总计约十二万之数。</p>
这样加上南阳的守军,刘备在西陵、南阳、章陵等对曹操的防御兵马,基本就达到了二十万,可谓是倾巢而动,被曹操将荆州大部分兵马以及益州部分兵马全都调来西陵。</p>
不过曹操那边也差不多,他本身在河南淮南等地就布置有重兵,现在自己又亲领大军过来,总兵力也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双方处于激烈对峙状态。</p>
到十一月初,曹操撤兵的消息才传至西陵来。</p>
此时赵云还镇守在松滋县,太史慈驻扎在寻阳县,刘备自己领亲卫和荆州大军在西陵,江夏水军则位于蕲春。</p>
整个西陵与江夏的长江沿岸遍布刘备军兵马。</p>
各级将领都驻扎于沿线营寨,从松滋到西陵六座县城,光大小营寨就有上百来座,连绵二三百余里,只要战场有变动,就立即奔赴濡须口。</p>
县衙内,刘备与麾下谋士商议。</p>
他坐在主位上,环顾四周,对下方法正、贾诩、张松、孙乾、邓芝、郑度等人。</p>
其中大多数都是巴蜀人士,只有贾诩孙乾,连邓芝都是早年从南阳前往巴蜀,后来在益州因才干得到刘备赏识而迁为西陵太守。</p>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异地为官的制度。</p>
现在巴蜀一带清一色的荆州世家子弟,比如庞统、向朗、习桢、马儁、马良、庞山民、蒯祺等等,都在益州各郡担任高官,进行政治改革。</p>
而益州世家子弟和原来的官僚阶级都迁来荆州为官,因此刘备到荆州之后,跟在他身边的谋士反而都是西川人。</p>
刘备看着众人说道:“晓卿送来书信,说曹操很有可能是与孙权一起谋划荆州,故意交战让我入彀。但现在看来,为什么我觉得这可能极小?”</p>
张松说道:“是啊,即便是故意交战欺骗主公,曹军的损失也是实打实的,交战一月有余,折了一两万兵马,哪有令手下如此送命的。依我之见,晓卿是多虑了。这大抵也就是曹操的疑兵之计,或者是在试探江东实力。”</p>
“不错。”</p>
邓芝也附和道:“如果孙权可以抵挡住他的进攻,曹操自然只能选择退兵回往北方,寇略关中西凉。要是孙权实力不济,被他一举攻破濡须口,进兵至建业,那顺势夺下江东,与我们在大江沿岸对峙,那对于曹操来说,便是意外之喜了。”</p>
刘备想了想,扭过头看向法正道:“孝直也是这般认为的吗?”</p>
法正沉吟片刻,摇摇头:“若是以往,我大抵也会这般想。只是......”</p>
“只是什么?”</p>
“只是晓卿是对的。”</p>
他认真说道:“当初我以为韩遂马超家卷都送去了邺城,终究会归顺曹操,没想到过去了数年,他们依旧在关中西凉称霸,俨然没有要归顺曹操的意思,看来晓卿目光之远,吾不及也。”</p>
张松也钦佩道:“此事确实是晓卿说对了,当初我们还不信晓卿之言,如今看来,晓卿无愧为天下智者,难怪主公如此信任。”</p>
刘备笑了笑,又想起了那个在徐州仅仅八岁就已经能侃侃而谈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女婿。</p>
“报!”</p>
就在此时,门外亲卫迅速进门,在厅中单膝下跪,手中举着一份公文:“主公,汉中急报。”</p>
“呈上来。”</p>
刘备招招手,示意士兵把公文送上去。</p>
士兵将手中公文放置在桌桉上便倒退着离开。</p>
刘备翻开公文,随意浏览,脸色骤变道:“晓卿真乃国士也。”</p>
法正忙道:“主公,莫非是曹军进攻关中了?”</p>
“是的。”</p>
刘备放下手中的文书说道:“上个月曹操遣司隶校尉钟繇率领大将夏侯惇、于禁,又有左度辽将军鲜于辅,南匈奴单于呼厨泉,大军十余万,以讨伐汉中的名义从河东进军至关中,韩遂马超疑是假道伐虢之计,联合关中诸将,驱除了钟繇,与夏侯惇于禁等人对峙河东。”</p>
“晓卿又说对了一件事。”</p>
法正低头思索道:“四年前晓卿就说韩遂马超不会归顺曹操,将来曹操可能会进攻他们,要我们静观其变,万莫先对关中西凉动手,与晓卿相比,吾真乃智浅之士。”</p>
虽说法正睚眦必报,但他也是有恩必偿。</p>
这几年在荆州沉晨与他极为友善,互为朋党,治理荆州,推行政令的时候,也多有相助。</p>
且沉晨的学说犹如圣人之言般让人振聋发聩,受其影响,法正渐渐平和了许多。</p>
“这是先发制人啊。”</p>
郑度沉声道:“主公应该即刻率领大军回汉中,再令镇军将军攻打武关。否则曹操现在只需要率领轻骑和数万军队从洛阳直奔关中,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打败韩遂马超,夺取关中西凉了。”</p>
邓芝也点点头道:“曹操这一招声东击西之计确实厉害,至少为他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想必他此次南下带来的兵马,也不过是镇守淮南、陈都等地的士兵。本部主力,皆已从并州进入河东郡,我们再想追赶,怕是为时已晚,怕是要明年才能驰援关中了。”</p>
现在曹操的兵力也是空前强大,毕竟他目前的地盘也已经跟历史上此时差不多,加上北方底子厚,数年休养生息,恢复得也差不多。</p>
只是地盘大意味着要守的方向也多,首先是重镇颍川和汝南,要防备南阳的军队。</p>
其次是淮南,要防备孙权的军队。</p>
之后就是陈都,邺城等政治中枢,然后就是幽州了。</p>
虽然辽西一战,曹操基本平定了乌丸,但也只是平定了乌丸中最大的一股势力,乌丸人口一两百万,幽州地区胡汉杂居,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出现动荡。</p>
再加上鲜卑人、辽东的公孙康等等,导致曹操在幽州也布置了兵马,由乌丸校尉阎柔与左度辽将军鲜于辅执掌。</p>
所以曹操兵马看着多,实际上由于要防御的地方多,能够动的兵马也就那么十万。</p>
而在刘备麾下几名不那么顶尖的谋士看来,曹操这一招声东击西之计非常厉害了,只用了镇守南方的二十来万大军,就把刘备的主力调集到了荆州与他对峙,自己主力则悄然奔袭关中。</p>
大型战役耗费持久,别看曹操只为自己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但刘备要反应过来调兵遣将,至少也需要两个月以上。</p>
同时武关并非完全掌握在沉晨手里,当时武关东南面的丹水被沉晨控制,武关西北面的上雒县、商县以及武关关隘都被钟繇派人把守,易守难攻,不容易打破。</p>
不然的话高干从武关轻骑逃跑的时候,如果武关被沉晨控制,也不至于被一个区区上雒县都尉捕杀。</p>
这种情况下,曹操这虚晃一枪,就让刘备浪费了至少三个月的时间。</p>
而且那还是在顺利的情况下。</p>
刘备从荆州撤兵,再大军从江州去汉中,汉中奔关中,路途遥远,粮草辎重运行缓慢。</p>
如果不顺利的话,遇到个什么天降大雨,道路湿滑之类,堵个一年半载也是常有的事情,就像李严为诸葛亮运送粮草,因下雨道路泥泞延误时日一样。</p>
因此虽然众人已经推断出了这是曹操的声东击西之计,但显然刘备已经中计,曹操已经为自己争取了很长一段时间进攻韩遂马超。</p>
一旦韩遂马超败亡,西凉关中为曹操所有,那么不仅刘备收复西凉关中的难度大大增加,连目前的马匹来源也将断绝。</p>
因而在众人看来,应该即刻前往关中支援。</p>
法正却并未有什么建议,而是开口问道:“主公,晓卿既然早有所见,他有何建言?”</p>
刘备纳闷道:“晓卿的意思是韩遂马超败得不会那么快,我们应该立即抽调荆州主力往江州,羊装支援关中,营造出荆州空虚之像。实则只派少数人马出陈仓接应,他会进攻武关,却不会立即驰援韩遂马超。”</p>
法正想了想道:“这是因为晓卿一直想找机会吞并江东,他觉得营造出荆州空虚的假象,孙权会趁机夺取荆州,从而引诱他来。”</p>
“那韩遂马超那边怎么办?”</p>
刘备问道。</p>
法正说道:“击破江东也不会一蹴而就,曹操遣十余万大军攻西凉关中,主公自可遣两万人北至汉中,令关将军和张将军出陈仓褒斜联合韩遂马超共御曹操。再加上西凉关中诸将有十万大军,又有晓卿勐攻武关,曹操也不能立即击败他们,到时候主公可从容应对孙权。”</p>
“嗯。”</p>
刘备点点头道:“这样应该短时间内曹操就不能攻破关中西凉了,只是我又何尝不想击破孙权,南北二分。就怕孙权不敢来,平白耽误时间,以至于韩遂马超被破,西凉关中彻底落入曹操之手。”</p>
这就是他目前最大的顾虑。</p>
打孙权刘备当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因为南北二分是早就定好的国策,只是终究师出无名。</p>
后世国际社会当中即便是师出有名,都要遭受那些双标者的谩骂,更别说这个讲究礼义仁智信的汉朝古代。</p>
曹操每次攻打其他诸侯,都是打着天子名义行动。</p>
所以虽然刘备想要把江东打下来,与曹操南北对峙,却因为暂时没有进攻江东的名义而陷入苦恼。</p>
如果孙权一直不与他翻脸,那他也不好对江东出名。</p>
因此刘备有些担心孙权会不会来的问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