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1 / 2)

薛姨妈送走了宝钗, 背着人哭了一场, 又遣家丁去给薛蟠报信。

薛蟠在外地做生意, 竟没能送妹子最后一程。女儿进了那地界, 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见面。

拿帕子擦了脸, 薛姨妈扬声叫来香菱。

香菱低着头匆匆跑过来,“太太。”

“你拿着这帖子去林家。”

薛姨妈按着额头,哭的有些困乏眩晕,“卖身契已经送去顺天府销号,你从今而后就是自由身了”

香菱一时悲喜交加, 跪着给薛姨妈磕了头,“谢太太成全。”

“去吧。”薛姨妈摆摆手, 转入内间。

就当是给宝丫头积福报。

香菱的包袱里只两件换洗的春衫, 并一些平日积攒下的月银,别的一概送给了素日相熟的丫头们。

小丫头忧心忡忡,“香菱,你往后都到哪里去呀”

香菱垂头浅笑, “林姑娘答应帮我寻找父母,若是寻到了,自然就家去。”

“若是寻不到呢”小丫头抿抿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何必还要去找呢。咱们府里不愁吃穿,不比在外头受冻吃苦好”

“那不一样。”香菱摇摇头,“我走了,你以后听姐姐们的话。”

青布小骡车慢慢悠悠往林家去, 香菱揭开小小一角帘子,偷觑街上往来的行人和各色琳琅的摊铺。

她深深吸一口气,压制住狂跳的心脏。

“菱姑娘,前面就是林太师府上了。”

香菱轻轻跳下车,从腰里取了一角碎银递上,“多谢大叔送这一程,微薄心意,拿去打酒吃吧。”

车夫接过去,和她道一声谢,又赶着骡车回薛家复命。

方婆子得了信,亲自往大门去接。她见香菱眉眼清秀、唇红齿白,不由心生怜意,拉着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大姐儿昨日已经吩咐过了,姑娘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短缺的,或是下人照顾不周到,只管和我说。”

方婆子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又亲和热情,香菱心底的紧张消了大半,忙道“妈妈不用待香菱如此客气。林姑娘心善,能有片瓦遮头,我已经很满足,不敢再失了礼数”

“香菱姑娘这是说哪里的话。”方婆子一指面前小院,笑道“咱们府上虽不富贵,房舍还是有几间的。姑娘往后就住在这处,旁边就是咱们姐儿的院子。”

香菱看那院子大小三间屋舍,院里还配了扫洒的小丫头,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我我哪是能受用这些的人。”

方婆子瞧出她心下惶恐,忙安抚道“大姐儿鲜少请人来聚,难得邀了姑娘,咱们不能不尽心。姑娘只管安心住着,老爷平常在前头,不大往后头来,姑娘千万不要拘谨。”

香菱只得住了,却不教人伺候自己,方婆子不好逼迫,也就算了。

林如海下衙回来,听方婆子形容了香菱言行举止,便点头道“既是玉儿的客人,好生照顾着便是。”

一面又派了人往姑苏去寻访,看看谁家曾走失了这般大小的女孩子。

等到了休沐日,林如海接了黛玉回来,便随她们小姐妹说话。

香菱一见黛玉就要下跪,被紫鹃雪雁两个好歹拦住了,便流泪蹲蹲身子,“林姑娘再造之恩,香菱无以为报,只有来世结草衔环,长随姑娘身畔。”

黛玉拉着她坐了,轻叹道“我也不知这样对不对,只盼着你往后不要怨我。”

香菱是薛姨妈摆了酒给薛蟠的房里人,如今离了薛家,又不知道能不能寻到家人,比起在薛家,未必是一条好路。

“姑娘给了我选择,是香菱自己要出来的。”

香菱握住黛玉的手,“往后如何,都是香菱的命,绝不敢有半句怨怼。”

她容貌娟秀,眉间一粒胭脂痣,气韵有三分肖似黛玉,更有五六分像宁国府从前的小蓉奶奶秦氏。

若只是模样好便罢了,偏偏她又爱笑,天性里自带一段天真良善,从不和人掐尖要强。在府里住了几日,不单黛玉爱怜她,连府里的下人们也喜欢这个菱姑娘,无事便和她一处说话做针线。

林如海派去苏州的人却没什么头绪。

各地历来不缺被拐子拐走的孩子,男男女女不知凡几。偏香菱又不记得父母姓名,家中诸事一问三不知,这么多年过去,真不知从何查起。

方婆子没法子,只得又来问她“菱姑娘,便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但凡你记得的,都说出来让咱们知道,也好有个头绪。”

香菱独坐之时也常常思索回忆,奈何当时尚且年幼,回想起来竟只有那拐子如何教养打骂。

方婆子见她黯然低沉,忙道“姑娘记不清也是有的,只慢慢寻访便是。”

香菱笑一笑,忽而想起一段细枝末节,忙道“方妈妈,我想起一个人来”

“是个什么人”

“我被卖给薛家前,曾和那拐子租赁了一家房舍。那主人家在衙门里当门子,娶了一房妻室,两人常常过来和我说话”

香菱细细回想,攥紧了方婆子的手,“他二人常常打听我身份,瞧着像是认得我一般。”

“姑娘可记得那门子是个什么名讳”

香菱摇摇头,“往来之时从不听他说起名讳,只知道从前是个沙弥,后来才还俗娶妻的。”

方婆子记下了,忙去报给管事的。

“她既是在金陵被卖,那门子便只管往金陵衙门去寻。”管事想定,另派了人去金陵,又去薛家问那拐子姓名。

方婆子一叹,“总比大海捞针要好一些。”

四月十九是贾宝玉的生辰,因他在金陵考试,府里也没法给他办,贾母便有些怏怏不乐。

实际如今国孝在身,就是人在府里,还能怎么大办呢凤姐叹口气,知道这是老太太惦记宝玉了,只得使出十二分的力气逗趣。

“他在我跟前养到这么大,几时出过远门”

老太太一想他在外头,要什么吃的用的都没有,便有些吃不下饭。

姑娘们放完风筝回来,见老太太如此,便一齐围着她撒娇。好歹把人哄笑了,鸳鸯忙端上饭食,伺候着贾母吃了。

“这道竹笋老鸭汤入味,赏。”

老太太说赏,厨房里炖汤的立时就收到了赏赐,一时喜笑颜开,对着上房隔空拜了拜。

贾母配着几道小菜吃下半碗碧粳米饭,又喝了一碗老鸭汤,便放了筷子。鸳鸯服侍着她漱了口,领着小丫头把桌子抬下去收拾,留姑娘们陪着老太太说话。

“我听说香菱那丫头去了你们府上”贾母抚着黛玉头发,“你是好心,却也要心里有成算。你爹爹如今惹人眼目,他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诸事都要多思多想。”

“玉儿记着了。”

贾母见她乖巧,又笑道“你生性良善,也不妨碍什么。”

宝丫头和黛玉好,虽是两个丫头自己投缘,实际对薛家也算一桩好事。莫说是要一个香菱,就是旁的什么,想来薛家应当也乐意奉上。

香菱在大观园住过一阵,凤姐还挺喜欢她,便问“妹妹可有给她找到家里人”

离了那薛大傻子,才算不辱没她的相貌气度。

黛玉轻轻蹙眉,“派了人去姑苏寻访过,谁知历年被拐的人竟那样多”

贾母年纪大了,骤然听到那些人间疾苦,心底便有些不大痛快,“应天府的人只干领俸禄,半点不做事”

她家里几个孩子,只一想哪个被拐去卖了,就觉心如刀绞。

“若是寻不到,咱们帮衬她一些银钱,寻户清白人家过日子,也不是难事。”

老太太发了话,几人再没有不允的。

凤姐笑呵呵道“老太太菩萨心肠,我也不能教妹妹们看了笑话。咱娘儿们一齐出钱出力,香菱丫头想过的差,咱们也不能答应呢”

姊妹们笑一阵,也说要出钱。

黛玉道“如今还在寻找她的家里人,一切未明,若是先给了她钱,恐怕反让她惶恐难安,倒不如先攒着。”

“很是。”贾母点点头,嘱咐鸳鸯,“记着立个账目,到时候提醒我一声。”

第二日休沐,林如海来接黛玉回家。刚出了荣国府大门,忽见东边宁国府匆匆抬出一顶翠幄轿子,那几个轿夫腰里各系一条白巾,像是主家有了什么丧事。

“回避了。”

下人们得了令,忙把车架移开一丈,瞧着那轿子进了荣国府。

林如海朝那“敕造宁国府”的匾额上一望,皱起两道长眉,“回府。”

贾敬死了。

贾母站起身,瞧着哭泣的尤氏,张张嘴,却不知道问什么。

尤氏无需她问,自己就把话都说了。

“公爹在观里修道,被那些道士蛊惑,吃多了毒胆,突然就没了”她捂着嘴,小声抽泣两声,又道“大爷已往观里去了,各处亲戚却还没通知到。”

贾母摆摆手,让她自去处理,又命鸳鸯请两位老爷去东府吊唁。

贾赦一直都在府中,贾琏的伤也养好了。两人立即就得了信,忙换过衣裳,骑着马往城外道观去。

到时贾敬已经入殓,贾珍在棺椁旁哭成了泪人,见了他们父子,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贾赦想起年少时的情分,登时落下泪来。

他二人只顾抱头痛哭,余下的杂事却不能不管,贾琏无奈,陪着掉几滴泪,忙折身出去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