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大人、万俟兄”就在这时,胡闳休终于忍耐不住,投筷于案。“你们二人说的这些,难道不是大势所趋吗而官家今日举止,或者近日种种举止,难道不是阳谋吗哪有这么多鬼蜮伎俩说到底,自鄢陵长社之战后,官家于军中威望已生,再北走旧都后,中枢上下也都振奋如此大势之下,官家行事或许有些机巧,但诸相公也好,诸太尉也罢,何事能真正违逆便是官家不做这些机巧,他们便真能不从吗无外乎是官家给面子罢了”
此言既出,桌上之人齐齐一怔,看向胡闳休的目光都有些愕然。
“如何这般看我”胡闳休无奈,复又拎起筷子。“此乃兵法大势,所谓大胜之下,何事不可为泰山大人和万俟兄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桌上其余几人面面相觑,然后倒是万俟卨微微一叹“良弼胡闳休字一语中的反倒是我眼界太低,一时着相了”
“这么说来,许相公确实是在催促,吕相公匆匆应声反而可疑。”汪叔詹也若有所思。“而至于今夜官家宴请诸位帅臣,却应该是闹不出什么事端了吧”
“正是此言”万俟卨斩钉截铁。
且不说万俟卨与汪叔詹一家子如何高估赵官家能耐,另一边,正在设宴招待一众高级将领的赵官家,却已经有些无力了他卖面子,还真就有人不买他面子。
别看他白日间举重若轻,似乎轻飘飘就定下了大略之事,但实际上,李彦仙、张俊还是不服与岳飞同列的,王德、闾勍也都各自愤愤不平,王彦也有点不满。
白日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天子和宰执们众口一词,积威之下,他们各自忍耐一时,但等到晚间,官家专门设宴安抚这些人时,这几人喝了几斤酒,便各自放肆无行起来。
然后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出来了。
这真由不得人,因为这年头大宋军官基本上就是这德行,真要比烂,他们要多烂有多烂,他们是功臣,是抗金英雄,不耽误他们是烂人
其实,看看今天一力协助赵官家维持秩序韩世忠就知道了,这厮的能力、忠心,都是公认的现象级人物,也就是所谓古之名将一般的豪杰,但大宋官家身上该有的毛病他也一样不拉。
好色军纪废弛高傲自大吃空饷喝兵血他哪样少了
而在另一个时空里,这位韩太尉甚至操作过这么一件破事他让自己心腹大将、黑龙王胜认王继先这个很得宠信的御医当干爹,目的是为了跟张俊争风吃醋,互相斗法。
就凭这些破事,遮掉名字,简直是个五毒俱全的垃圾,但打开名字一看,才晓得这是这个时代跟岳飞齐名的忠勇大将,历史上并称岳韩,往前比肩卫霍,往后与徐常齐名的历史名将你能信
然而说到底,幸亏赵官家知道这是韩世忠,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否则他当日在那次造反风波里怕是就要歇菜。
至于说今日参加御前小宴的其他主宾张俊是个敢认王渊当干爹的贪财烂人无误,不必多提;
李彦仙是个别扭鬼,赵官家亲自劝一杯,他才喝一杯,王渊、杨沂中等陪宾来劝他都不理的;
王彦带着一股书生傲气,此番虽然受赏,但对居于岳飞之下也有不满,所以一开始大家没有原形毕露他还好,到了后来,他也有趁机撒气的意思,同样不是好伺候的主;
闾勍是诸将中最老成的一个,咋一看挺不错,但跟王彦一样,后期喝多了之后,也是满腹酸气;
至于王德,更不用说了,这是个纯粹的粗人,喝多了之后第一个闹事的就是他,又是脱衣服亮膀子要给官家看伤口,又是哭诉自己南阳四壁防御使不值钱,然后转身便去挨个按顺序挑衅韩世忠、李彦仙、张俊、王彦、岳飞等五个官家钦定的大功臣
不过,也正是最后这件事情让赵官家今天涨了见识,他到眼下才知道,原来岳飞也是个酒品不咋地的人王德挑衅了一圈,其余人都还保持了一丝理性,没有在官家面前陪这个夯货出丑的意思,但挑衅到岳飞之后,岳鹏举却干脆下场,直接出手将这位王夜叉给轻易揍趴在席前。
这份酒后的冲动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赵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岳飞不光是酒品不咋地,不是好事的地步,而是酒品极烂他喝醉酒后不止一次闹出事,第一次酒后斗殴丢了工作,第二次都当了帅臣了,三十了都,结果酒后发怒去揍一个统制官,差点把人活活打死。
当然了,王德这次没被他打死,而且不管怎么说,岳鹏举依然是此间七个大将中私德中最具楷模姿态的那一个,治军和维持军纪的方向就更不用说了,按照赵玖之前的观察,和其他人比,岳飞简直就是圣人。
回到跟前,王德被揍了以后,眼见着七人全都醉意明显,赵官家便干脆结束了这场宴会,然后自有当陪宾的小林学士、杨沂中、刘晏、蓝珪、冯益等人按照官家事先安排,将这七人一一处置。
烂醉如泥的韩世忠被直接送到赵官家所居的河阴城县衙后院下榻,梁夫人被请来看顾,这一夜鼾声如雷,根本就是与赵官家、吴夫人邻屋;
张俊闷闷不乐回到住所,却见到了赵官家事先送去的大笔金银宝物,其中数百匹蜀锦乃是战中张浚从川蜀陆续送来的,为此番襄阳押解过来财货中最珍贵的一批财货,如今尽数给了张太尉,官家与吴夫人都未曾留一匹下来做新衣服也是寒酸;
至于李彦仙,这位初见官家就有些不开心的年轻大将36岁自归居所,却不料第二日一早,官家大张旗鼓,遣内制小林学士与大押班蓝珪一起到来,正式颁旨,兴师动众之中赐下了一面中流砥柱的军旗;
而王彦、王德、闾勍三人,翌日俱有单独赏赐、安抚、赦免且不提唯一特殊的是岳飞,翌日一早,赵玖遣杨沂中前往宣口谕,言辞激烈,明言相告,日后不许在军中喝酒
这些事情,在几乎塞满了达官显要的小小河阴城内,根本是瞒不住人的。
而随着消息瞬间传开,这日清晨,必然少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文衰武盛,这是大势所趋。”城中某处,都省副相许景衡对着昨夜同院而居的正相吕好问捻须而叹。“不过,诸大将之中,老夫本以为圣眷最重的还是韩世忠,但此番看来,这个岳鹏举似乎也不差舜徒吕好问字兄怎么看”
“想这些干什么”正在小口喝粥的吕好问连连摇头,继而无奈。“上午不用陪官家检阅部队吗下午不用陪官家设大宴吗光统制官就三十几个便是此番河阴事了,就不用考虑东南平叛和收拾河南残破之地吗你们这些人,哪来这么多心思有这些心思,多喝口粥又如何”
许景衡闻言也是端起粥碗来,却又再度放下,然后一声叹气“不瞒舜徒兄,我总觉官家不会这么老实的,昨日不惹事,今日必然还会有事端”
“然则如何”吕好问放下粥碗,无奈反问。
许景衡微微一怔,却干脆端起了粥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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