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十来人,几乎人人皆带数名亲卫,一时间却是弄得这棵树周边嘈杂一时。
但是,等到盘腿坐在树下的娄室抬起头来,只是四面一望,嘈杂声便登时消除,便是继承了哥哥银术可在西路军中地位,此番出征多有处置日常军务的副都统完颜拔离速也即刻束手肃立,宛如见了猫的老鼠一般乖巧,根本不见昔日在完颜兀术军中日常与四太子对抗的雄姿。
“吾里补。”娄室并无多余废话,直接瞥向其中一人。“坊州州城如何须多少兵马铺垫”
“回禀都统。”夹谷吾里补也肃然拱手。“城不大,但周围地形麻烦,到处都是山沟,想要攻城,只能从北面渡河去攻,偏偏宋人除了引这条什么沮水饶城做护城河外,城北河这边还有一座山绵延到河边,最近的一个山头几十丈高,山上还全是石头,坑坑洼洼,宋人又在上面早早预备下的一个寨子,控着城北面大路和空地,那空地也不大,就是两三千人便铺展满了俺便是在那里挨了一顿箭矢,讨了个没趣,便只窥了山上石头就回来的。”
“也就是说兵马铺展不开,且吴玠对此城早有准备,须先拔寨,再攻城了”娄室微微蹙眉。
“是这个意思。”吾里补再度拱手。
“能绕到城南吗”
“或许能,但咱们不知道地形,山沟子里怕是要绕晕,且路上村寨都空无一人须耗费时间。”
“谁去”娄室点点头,不再多计较,而是直接看向了那群安静至极的万户。
“俺去”
众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原本就有些不耐之色的完颜突合速,忽然上前一步,却是挺胸凸肚,扶腰应声。“俺突合速最擅步战”
此言一出,树荫下一阵哄笑,周围侍从也多哄笑。
且说,突合速作为西路军名将,绝对不乏经典战例的,当日在太原斩杀种师中的便是他。不过这一次他所言的步战,却是指另外一次战斗。
具体来说乃是当日破太原后,金军扫荡河东,结果打到石州今山西离石一带时,宋军仗着山道数次抵御金军成功,金军连损三将,只能求援在太原的突合速。突合速至石州,观察地形,认为应该下马步战。
结果当时主持战斗的金军将领不知道是已经生怯,还是在给自己作战失利找理由,便告诉突合速,说宋人会妖法,脚上绑着神行太保一般的符篆,跑起来速度比马还快,金军要是弃了战马与宋人作战,未免更加艰难。
结果是,突合速当场冷笑,然后让全军下马与宋军展开山地步战,将石州宋军绞杀殆尽史书称之为尽殪之。
娄室心中其实不满突合速的傲慢与轻佻,但一来,突合速确实是个作战勇猛无匹之人,二来,随着天气愈热和士卒渐渐疲敝,他正要用对方这番气势;三来,他也着实不愿意继续在路上拖下去。
于是乎,娄室便在树下微笑相对“如此,坊州城便交给突合速了,你部十个猛安,四十七个谋克,应该足够了,汉儿军也给你随意调用今日歇息一日,明日再去,如何”
“都统在此等一日,明晚俺派人接你入城便是。”突合速当即拱手应声。
娄室也不言语,直接微微一抬手,拔离速以下,突合速等人便各自散去,只留下娄室一人继续在树下思索而未过多久,随着日头愈发偏西,淡黄色的阳光开始照到娄室脸上,这让原本就面色蜡黄的他稍微有了些反应,却又望着不再耀眼的夕阳一时沉思不语,也不知到底在思索什么。
且不提金军第一名将如何在树下悟道,只说这日傍晚,几乎是同一时间,距此沮洛河口直线距离不过二十里的坊州州城城北,同样在河畔树下,同样有一名面色蜡黄的将军正在思索局势却正是数月内连战连败的吴玠吴经略。
然而,跟娄室心中急躁不堪面色却一直淡然不同,吴玠吴晋卿思索了半天,却忽然在树下抹起了眼泪,而且泪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周围奉命随从的军官看的心慌,不少正在旁边大路上挖陷马坑的士卒也愕然回头观望,这愈发让随从军官们感到尴尬。
偏偏,此时吴拱吴玠义子,亲弟护着胡经略去宁州了,再加上之前连战连败且眼下金人主力大军就在二十里外严峻局势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久随吴玠的人都知道,这位新上任的经略使在关西军中是出了名的喜欢读史书,而且喜欢学书里作幺蛾子,谁也不晓得这要是上前接了茬会是个什么结果所以,一时间居然没人敢去劝。
但是,吴玠吴经略越哭越伤心,越哭动静越大,周围军官实在是躲不过去,互相推搡一番后,却有个领头的统领军官唤做王喜的,乃是德顺军出身,算是吴玠同乡心腹将领的人,被同僚推着踉跄出列,然后被迫硬着头皮上前询问
“经略,宇文相公不是没追究咱们丹州和鄜州之败,反而刚刚给你升了经略使吗为何还要哭泣”
“那是因为我吴大还知道什么是廉耻”吴玠闻言当即收声回头,然后厉声相斥,却是恢复了往日那种沉毅严厉的风姿。“一开始曲大那厮去职,陕北无人可用,朝廷与官家重用我倒也罢了,可如今我一败再败,关西也诸将云集,可官家与朝廷却还是如此待我,我岂能不知羞耻你们也当知耻咱们这次一定要守住这坊州城”
一众军官情知对方哭了这么一场,就是要说这话来激励自己这些人,再加上他们撤到此城,发现城外早就建好的军寨、堆积如山的军需物资,甚至城外山头军寨与城头上居然还摆着不下数十面床子弩早知道对方要在此处坚守,便纷纷应和,都说要学吴经略一般知耻云云。
“知耻个屁”吴玠冷眼看了半日,泪痕都被路上扬起的黄色灰尘给扑干了,这才起身对着自己这些部下继续破口大骂。“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吗你们一个个只以为我是惺惺作态,逼你们卖命我固然是要逼你们卖命但平日里对你们是缺了赏赐还是赏罚不公”
听到这句还显得实在的话,如王喜、王武等德顺子弟兵出身的心腹将领立即有些承受不住,便上前请战,说是要来守城外山头上的这个军寨。
然而,为首的二将刚一开口,话都未说完,随着一阵风卷着路上工程挖出的黄土过来,二人一时满嘴沙尘,稍显难耐,只能闭口,而吴玠也再度泪流不止。
这位经略使无可奈何,只好背过身去,以手遮面,然后继续呵斥相对“我只问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今日不是发自肺腑羞耻呢你们平素不读书,可知道北面这座山深处便是咱们老祖宗黄帝陵寝所在而且朝廷恩遇是假的吗官家大度是假的吗连曲大这种货色都活着回来成了一方经略使,还能说官家待我们这些武人作假祖宗陵寝之下,朝廷又与我如此恩遇,我若再退再败,到底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这话便说的重了,王喜、王武二将带头,诸将一起下跪,发誓赌咒,声称绝不再退,否则天打雷劈。
吴经略第二次抹干净了脸,却又冷冷相询“若是再退了,偏偏天上不打雷又如何”
众将一个头两个大,末了,还是王喜在吴玠的逼视下拔刀捧刃相对“那就请将军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当然可以。”吴玠上前接过刀来,以手抚锋。“可若要军法处置,本将却知道你们是不可能真正心服的因为数次败退,我吴玠也一并败走,若要处置你们,岂不该先处置本将自己”
话到这份上,众将实在是没辙了,所以这次并无人吭声。
“这样好了。”吴玠将刀还给王喜,然后冷冷出言。“之前的事情咱们一笔勾销从今日起,咱们学着官家昔日在淮上那般定个新规矩,临阵作战,敢擅自退到我身后的,定斩不饶”
众将只觉得今日这破事终于可以了断,也是各自松了一口气,便纷纷再度赌咒发誓起来这一次,好歹没有风沙再起而等众将乱哄哄赌咒发誓完毕,王喜等人便趁势请吴玠从吊桥入城,据说是城内军官凑了份子,要给新上任吴经略摆宴庆祝。
而吴玠闻得此言,面色一黑,却反而朝北面山寨方向而去,走了数步,方才在诸将目瞪口呆中回过头来,继续冷冷言道“本将知道,今日便是说再多心里话,便是将心肝剖出来给你们这些西军混子看,以你们的混账也未必能信,非得我吴大以身作则方能让你们心服口服四千多兵,一分为二,跳出些擅射的与我吴大,我自领着守山,你们自去守城,此城可以破,但要破此城,先须我这个经略使死,如此罢了。”
说着,吴玠再不回头,竟然越过繁忙的路上工程,直接往对面山上军寨中去了。
而等他行至山顶营寨工事前,扶着一处怪石仰起头来,望了望四面,所谓东面正是数万金人精锐主力,南面长安据传旨的人私下说乃是官家暗至,西面宁州乃是对自己兄弟有绝对知遇之恩的胡经略所在,而北面山峦深处便是老祖宗黄帝陵寝其人瞅了半日,低下头去,往寨中前行,却是三度忍不住流下泪来。
至于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众军官,自然赶紧跟上。,,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