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谋衍赶紧拔刀,试图上前制住拔离速,却被娄室抬手制止。
“拔离速,若是银术可当面,他绝不会问这些废话的,他只会磨砺他的长枪、保养他的大弓,静心等待随我冲锋。”娄室居高临下,对着自己的副帅冷冷相对。
“我固然不如我兄长”拔离速在地上连连喘气,稍作平复后,居然又是一声嗤笑。
“这不是如不如你兄长的事情。”娄室继续握着缰绳对地上之人冷冷相对。“拔离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兄长和希尹完颜谷神一起去了燕京,都元帅又在中枢掌权,而我又身体渐渐艰难,你处在这个位置,自诩资历名望身份,存了继任太原留守乃至于西路军统帅之心乃是寻常,但你不该着急成这个样子,稍在此处煎熬半月便忍耐不住,以至于因私废公,处处怨望”
听到最后一句,拔离速终于色变。
“其实,今日我若杀你,也只如杀一犬马,之所以不杀你,却不是因为你是银术可的弟弟,而因为马上就要开战,你还有用”娄室又说了几句,也觉无趣,便干脆挥手。“滚回去吧我的身体你既清楚,就该知道我不可能等到秋雨绵绵的,决战迟早要至,你只回去好好做准备便是”
拔离速面无表情从地上爬起,既无愤恨之态,也无顺从之意,直接直接翻身上马,然后勒马转身,试图下山。
不过,此人走了几步,来到谋衍身后时复又回头相顾“都统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计算,但我身为副都统,你口中死后统揽此处西路军全军之人,有一事却不得不提醒你你到底要不要听”
“正经说话,如何不听”娄室依旧淡定。
“不要让活女临时南下以作支援”拔离速陡然严肃相对。“须知,我军都是骑兵,此战若真不巧负了,也只是被击溃,本质上并无十足大碍,大不了损失一些微弱兵马,然后无功而返罢了。可若负了以后,还失了身后河口大营与鄜城的话,那便是万劫不复你自拿自家性命为自家儿孙赌前程,而我们身为下属,奉命随你临战而死也无妨。可要是为了你一家之念,断了后路,使数万人都在此处做了野鬼,别的不提,你死后,活女与谋衍,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知道了。”娄室淡淡相对。
拔离速见状再三嗤笑,然后摇头不止,便打马而去。
且说,仲夏盛暑,一连数日,白日骄阳如火,晚间清风拂岗,宋金两军在怪异而又紧张的状态下继续对峙了几日,眼瞅着月底在望,这一日,暑气稍消,之前被要求不必事事来报的吴玠却忽然于晚间直接来到山麓大营,然后求见副帅。
“官家。”
星河之下,军营早已经渐安,便是蝉鸣也都在军营周边复起,故此,随小林学士一路来到副帅大帐旁靶场空地的吴玠,倒是在漫天银河之下直接换回了称呼。“这一两日便要开战了”
坐在靶场吹风赵玖点了点头,居然没有太大反应,而周边随侍的王渊、杨沂中、刘晏却早已经色变,倒是去迎吴玠的小林学士维持了风度。
“可有什么说法吗”事关重大,在此沦落为闲差的王渊严肃相询。
“王都统。”吴玠对上王渊倒也客气,因为他情知自己这话其实是说给赵官家听的,实际上他马上对准了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赵官家。“官家,臣与娄室交战数载,自问没人比臣更懂娄室所以臣一开始就以为,娄室许久不战,不是不敢战,不是不愿战,而是此战他们确实有些天时地利上的不妥,所以想寻个妥善战机而已。”
“所以战机到了”星空与火把之下,赵玖终于稍微正色一些。
“不是,是战机快没了。”吴玠认真作答。
而赵玖也是终于有了几分兴趣“怎么说”
“于金军而言,所谓天时地利之扰,一在暑气,二在水泽。”吴玠赶紧解释。“这几日,虽然白日骄阳似火,但好在一直风清气朗,所以只能说炎热,却不是所谓暑气于金军而言,最惧怕的其实是那种闷热之气”
“所以,好天气要没了,快要闷热起来了”赵玖几乎是即刻会意。“而水泽虽然还没有彻底干涸却也不能等下去了”
“不光是要闷热,怕是还要再下雨。”吴玠终于失笑。“臣也一直观察水泽、留意天气今日营中几个身体内有箭头的老卒一起寻到我,说他们虽然还没浑身酸痛的地步,但已经觉得伤口有些发胀了,再过两日,必有雨水”
赵玖缓缓点头“金军也多百战之人,也晓得用这种法子预估雨水所以,娄室若真有战意,便不可能再等”
“官家”
“不要说这些话了,要朕做什么”赵玖正色相对,一双眸子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并不用官家做什么曲大和臣弟那里,臣已经发文让他们好生观察活女动向,不计一切择机攻击河口大营了。”吴玠沉默了片刻,方才迎上相对。“而臣此番过来,本想劝官家连夜往荆姚避战去的,官家留下一面龙纛便可”
“朕不会走的。”赵玖平静一叹。“朕的军队在这里,朕的河山也在这里,你尽量去做便可而且,朕走了,那些人必然会出乱子。”
吴玠一声不吭,拱手趋步而退。
而吴大既走许久,赵玖方才在小凳上招呼一人“平甫”
刘晏赶紧上前:“官家。”
“朕要你去做一事。”在杨沂中等人的面面相觑之中,赵玖轻轻一叹。“现在就去,去荆姚将彼处最后三千五百兵马,择期给我调来”
刘晏沉默片刻,拱手应声而去。
而就在同一晚,月黑风高之时,直线距离相隔百余里之地,同州最北端,梁山之后的龙门渡,一队金军信使正如往常一般不顾深夜从此处渡河过去这是理所当然也司空见惯的事情,大河两端的金军想要取得联系,自然从此处走。
然而,有意思的是,这队金军过河之后,并未顺大河向南去河中府见此番名义上的总帅、三太子完颜讹里朵,反而向北转过龙门山,并于深夜之中进入一座规模颇大的大营之中。
“渡河”匆匆起身的完颜兀术望着身前的完颜谋衍,不等对方开口,便本能面色一肃。“现在明日作战若明日作战,如何不早来来得及吗”
“是现在乘夜渡河,后日交战。”谋衍赶紧俯首更正。“我父帅请四太子即刻抛下大营与辎重,随韩将军一起渡河,然后明日日落之前务必渡过北洛水,到北洛水西岸安顿,彼处自有家兄活女供给物资。而后日一早,则要不顾一切,急袭南下,务必在午后随我一起从尧山西侧绕行到宋军大寨南端,成南北夹击之势”
兀术听到这里,终于长呼了一口气“俺为你父亲一句话,几乎在东路军中离心离德,方才强留下这两万之众,然后还要连续两日奔袭百里,以强弩之末之势去与宋军决战希望你父不要负俺”
“家父生平未曾一负”谋衍昂起头来,不顾身前之人是太祖骨肉,堂堂金国四太子,当场面目狰狞起来。
完颜兀术见状,不怒反喜“正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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