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后十继(2 / 2)

绍宋 榴弹怕水 6031 字 7天前

“怪不得”赵玖感慨道。“朕绝了秦会之南归之路,便是绝了他的路,有此形状也属正常。”

“这等小人,擅自勾连天家,离间父子君臣,斩了便是”马伸分外不耐,尤其是听到老上司秦桧的名字后就愈发觉得烦躁他哪里还不知道,正是这人往来串联,给二圣与元佑太后传递文书的。

“那王次翁呢”赵玖又提了一个名字。

这下子,堂中陡然一肃,随即,许多重臣便面面相觑起来。

而在片刻之后,御史中丞李光立即朝赵官家严肃相询“官家,敢问此人又有何为”

“此人正是资助曹泳之人,曹泳往来几处,多是他给钱财,并发函往各处求通行畅快。”赵玖平静做答。“朕看此人履历,似乎从靖康前便一直反对对南方加税”

“是。”李光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此人是济南人,素称名士,礼部别头试官宦子弟避免作弊的复试第一,早年海上之盟时出知道州,彼时因为燕云出兵设免夫钱,他便”

“他便很抵触,在道州也很不扰民,以此名声更盛。”赵玖看着手中的一份奏疏,接口以对。“靖康之变后,他留在东南居住,吕相公吕颐浩代替李纲主导东南后征辟他做事,他看到吕相公在东南加税,便直接拂袖而去。后来岳鹏举南下平叛,便是他在江西、两湖之间跑来跑去,指责岳鹏举驻兵扰民的马卿当时为荆湖北路经略使,应该知道这回事吧”

“好让官家知道,王次翁也是爱民心切,心思本意是好的”马伸也言语艰难起来。

“是啊。”赵玖面无表情,喟然抬头。“这等爱民心切、心思本意是好之人,当然对朕这种横征暴敛,敲骨吸髓也要敛财用兵之君恨之入骨,然后渴求仁宣太后再世,能与民生息朕刚进来的时候怎么说来者”

“官家。”

马伸沉默不语,李光勉力而对。“此人到底是好心,且有气节”

“此举与杜充何异”就在这时,吏部尚书陈公辅忽然怒喝,居然将李光吓了一个哆嗦,也让殿中其他重臣诧异侧目。“好心好心打着好心的名号便可以做这种事了吗国家大政早就议定了,六七年没有变过,就是要用兵,要北伐前头在相忍为国,整个朝廷与整个国家在为北伐费尽心力开源节流,他在后头便是不服,也该止于口舌,守人臣之道才对如今真做下这种事,如何能留他马尚书,刚刚曹泳你说他擅自勾连天家,离间父子君臣,如今对上幕后主使,你们刑部却居然没有说法了吗”

马伸面色苍白,几度欲言,却几度语塞,最终,只能在众人瞩目之下勉力而对“此人牵扯天家,自然是官家做主。”

“陛下,只王次翁一人如此吗”陈公辅复又在李光复杂目光中转向了赵官家。

“怎么可能就一人”赵玖哂笑道。“自诩道学名士,主张与民生息,不畏权势,所谓内里便是主张议和的,东南多得是,只是说王次翁胆子大些,以至于曹泳这里能直接确定是此人给了钱而已。而王次翁素来交游广阔,许多同类之人总不能都处置了,唯一能确定与王次翁一起见过曹泳的,却还只有一个范同。”

“此人是秦会之在太学的同年同舍,素来不满御营兵重。”马伸脱口而出,继而闭目喟然。“请官家自行处置,臣等无话可说。”

“不杀了”赵玖目光扫过陈公辅、马伸、李光三人,又看了看安静无言的其余几位宰执与尚书,却是不由在座中失笑以对。“杀了杜充被人记到现在,以至于动辄就有人喊朕居然杀了文臣,国将不国了,何况此人只是介入天家阴私,并无律法条文上的明确违背这样好了,王次翁流放朱崖军海南,范同去西宁州青海湖,让他俩这辈子再聚不到一起曹泳,还有一个元祐太后身侧唤做陈永锡的押班,一并处斩其余不做牵扯,诸位如何”

“官家宽宏。”吕好问赶紧适时开口。

其余几名宰执见状,也都纷纷表态,李光、马伸也随即混在众人中糊弄了过去。

“大宗正那里要安慰一下,让他长子赵不凡入御营军中做点正事”赵玖想了一下,继续言道。“兵部适当安排下。”

“臣领旨。”

刘子羽第一次开口这种场合,哪怕是尚书也没多少机会张嘴的。

“朕注意到本月的国债卖的特别快,年底的大额国债朕准备适当的多发一些。”赵玖复又看了一眼刘子羽身侧的户部尚书林景默,表情有些奇怪,但说的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林卿准备一下。”

且说,随着赵官家钓鱼执法破产,但却一直保持沉默,可能是担心清洗,所以腊月的国债市场格外火热毕竟嘛,国债是抄家不入的那么可以相见,即将发行的年底大额国债市场应该也会挺火热的。

依着赵官家的性情,这种情况下若是不趁机加卖一波北伐国债,那就不是他了。

对此,林景默虽然注意到了官家眼神,却也只能平静应声。

这番对答之后,殿中复又重新安静了下来作为赵官家寝宫自带的小殿,殿中明显烧了火龙,众人立在其中,颇感躁闷,却依然无人开口。

毕竟,谁都知道,有些话还没有提,而这些话只能赵官家自己先说。

实际上,除了吕好问外,几位宰执一直并不是很活跃就是在等那些话题。

“太子的事情朕想了很久。”赵玖也终于喟然。“有了儿子之后,才知道当爹的难处想让他英明神武,又想让他愚钝朴实不过,这不是朕能决定的,朕忧虑的是,如果立了太子,给了他东宫属官,天长日久,父子之间难免要有祸患不说什么汉高祖汉武帝唐高祖武则天了,之前数年,太上道君皇帝和太上渊圣皇帝间不也是闹得不可开交吗尤其是朕还勉强算半个马上皇帝,说不得会有什么更大的祸事。”

这话刚开口时,赵鼎以下,很多外朝重臣都立即去温习了自己想好的进言,但没说两句呢,这些重臣们复又无奈起来。

无他,这官家就喜欢随随便便说一些让人头大的事情得病的时候怕被二圣抢了皇位,然后钓鱼执法,逼迫大家出来喊着立太子那就立太子,病好了觉得二圣屁都不是了,又不想立太子那就不立太子,为什么说啥事都要扯几句父子相残

“但是不立呢,一旦朕有个三长两短,就像一开始说的那般,如何才能确保北伐大业不空”赵玖似乎没注意到众人的无奈神色,只是继续感慨。“无外乎是要有个确定的服众的继承人,然后让你们这些愿意继承朕遗志的,保着他北伐你们说对不对”

病都好了,就不要说什么遗志和三长两短了连林尚书都看的分析这位官家背后心意了,没必要。

“是这样的。”赵玖果然也没有让这些人接话的意思。“朕想了一个法子叫做秘密立储便是说,朕写两份遗旨,一样的,一份收到文德殿正殿房梁上当众高高挂着,一份让杨沂中替朕随身带着,这样不论是朕在何处没了,你们都能对照着立下新君。”

众人怔了一怔,即刻认真思索起来。

旋即,赵鼎正色相询“官家的主意似乎是出自旧唐书,波斯素有此类制度可官家,若是两份旨意不一样如何”

“实在是不一样,当然是以文德殿这里为准。”赵玖当然不知道什么旧唐书,他是抄我大清来的,至于我大清跟谁学的不关他事。“不过,朕不会弄出来两个不相上下的隐性储君的,必然要让大家心里有底,最起码是心照不宣”

言至此处,赵玖扭头相对立在侧门前的杨沂中,而抱着两个匣子的后者会意,即刻上前,乃是当众将两个匣子先抱到了公相吕好问身前。

明显有些措手不及的吕好问瞥了眼赵官家,小心翼翼打开上面一个,然后郑重其事取出其中的明黄色绢帛。随即,杨沂中复又将第二个匣子捧到了都省首相赵鼎身前,赵鼎不敢怠慢,立即如法炮制,取出了第二份绢帛。

“就是朕的长子,赵原佐。”

就在其余宰执和重臣神色肃穆,小心翼翼望着这两张黄色绢帛的时候,赵玖却根本没有给这些人郑重其事营造仪式感的机会,而是直接交了谜底。“眼下的情况没理由绕过老大去给老二,当然,若是后来有了别的说法,要更替密旨,朕自然会再跟你们说。”

将手中绢帛小心翼翼转交给身侧枢相张浚以后,首相赵鼎思索片刻,却是再度认真以对“臣以为,官家此举的意思其实是不设东宫而非不立太子”

“赵相公一语中的。”赵玖坦诚以对。

“若是这般,好处坏处都明显。”赵鼎认真再对。“好处是少了东宫附属,父子君臣之间可以少一些猜疑,但坏处是,太子没有名位、属官,不好锻炼为君之能”

这一次,轮到赵玖沉默了。

而许久之后,这位官家方才勉力笑对“朕若说这才是朕一直装病装到今日的真正缘故,你们怕又觉得朕胡扯了,但这是实话诸卿,你们觉得朕不问事的时候,宰执秘阁公阁这种制度运行的如何离开了朕,是不是也挺好”

殿中诸臣,自吕好问以下,包括没资格在此时说话的几位内臣,几乎是齐齐一个激灵,然后抬头看向了坐在那里的赵官家。

“朕并无什么石破天惊之意。”赵玖笑道。“也没有什么一蹴而就之心,只是这些天一直考虑继任之事,偏偏两个儿子又只是幼儿,那么身为人父,想着自己儿子、孙子若是将来有能耐的,弄个宋之文景武帝当然好;可若是这孩子长大了像太上道君皇帝又怎么办岂不是要弄出来一个宋炀帝而这些日子,朕在后宫独卧,外面流言不断,算是明确起了政潮的,而你们以宰执领秘阁,虽然也有些波澜,却一直使朝廷运行妥当,朕不免就存了一二稍待之心然后不免去想,若是宰执、秘阁权再大一点,再给公阁一点监督秘阁的权力,多少能把宋炀帝给变成宋灵帝对不对”

吕好问怔怔不语,赵鼎以下,包括李光、马伸,却都口干舌燥。

“慢慢来吧”赵玖继续笑道。“真有一日可以垂拱而治当然好,但朕的儿孙不乐意有怎么办只能慢慢培养一些传统便是朕活着的时候,你们若是弄个满是道学的秘阁,朕也只好直接解散了了事,什么时候秘阁内外都讲原学了,都愿意北伐了,朕当然乐意做个撒手掌柜,省的再累出病来至于秘密建储,其实正是有呼应此事的心态。”

下方诸重臣,除了一个道学出身的马伸外,多少有些神采奕然之态与之相比,之前赵官家的装病,对太子的轻佻改制,似乎都有情可原起来。

好像就这么被赵官家糊弄过去了。

另一边赵官家说完此事,便令杨沂中收起一份密旨,复又让吕好问领头,亲眼看着另一份密旨藏到文德殿去。

而就在众人准备折身告辞之时,忽然间,已经起身的赵官家复又回头相顾

“诸卿,你们说,朕都将元祐太后迁来了,要不要一视同仁,请两位太上皇帝一并居住”

众臣无奈,而眼见着一直没吭声的胡寅都有些怒了,赵官家到底是哂笑一声,摇头转身而去。

出的门来,众臣自然随杨沂中一起往文德殿做下了这场颇具仪式感的悬梁之举,而这次也没所谓官家出来搅兴,端是让人极有成就感。

事情彻底了断,众臣也各怀心思四散而去。

不过,就在文德殿外,杨沂中忽然喊住了其中一人

“林尚书”

林景默诧异扭头。

“你族中有亲属落籍在福建兴化军”杨沂中问了一个让其余大臣们彻底丧失兴趣的问题。

“是。”林景默停了片刻,明显是想起了赵官家之前那个怪异眼神,却是等其余大臣知趣走远后,方才认真相对。“我林氏宗族广大,福建又地少,所以多有开枝散叶,兴化军那里正有一个同一祖父的至亲堂兄弟落籍。”

“那敢问林尚书,靖康前,你这个堂兄弟在东京做官的时候,买了一个婢女,而那个婢女是因为怀了孕,但主母却极为悍妒,被迫离开,算带孕嫁给你那个堂兄弟的林尚书知道此事吗”

杨沂中的问题越来越荒唐了。

“这种事情的内情,我委实不知。”林景默沉默了许久,方才继续应对。“但这种事情,在前年刑统大修前着实常见,靖康前就是更是寻常杨统制,事关我堂兄家中阴私,我不想多答。若是官家让你有此问,还请直言。”

“那孩子叫林一飞,已经快成年了,是这次调查曹泳无意间查到的”杨沂中同样小心翼翼起来,他必须要尊重林景默。“官家明显是不想牵连无辜,而且请林尚书放心,此时也不会牵累于他,但还是希望林尚书能将他母子来历验证一番,因为若是真的,只要单方面一句话送到北面,或许便可以四两拨千斤,触动大局那个悍妒之妇,是无后的。”

林景默何等聪明,几乎是在听完这番话后瞬间醒悟,却又仰头一叹“一飞学问不精,自我回到京城后,便以子侄身份在我府上做管事之人我固然知道他身世有些说法,却哪里敢想他居然是敌国宰执的唯一骨血呢”

杨沂中沉默不应。

林景默转身摇头欲走,却又主动驻足,回头相顾“杨统制,你说,若是他早知道自己唯一骨血平安在此,当日还会这般坦然去做宋奸吗”

杨沂中终于淡淡开口“官家对此事有一句闲言,说有些路途,如负重下山,一旦开始,便只能一泄到底恰如有些路途,如负重登山,行了九十九步,不过最后一步,便只会前功尽弃之。”

林景默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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