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六进言(2 / 2)

绍宋 榴弹怕水 4677 字 7天前

“你何德何能,能做副相”兀术语气阴冷。

“可能只是因为与都元帅亲近,所以有此一戏言吧”高庆裔叉手诚恳答道。

“那你与粘你与都元帅,到底亲近到什么程度”兀术依然躺在那里不动。

“都元帅身死尚书台,设也马粘罕长子在府中闻到官兵围住府邸,一边哭泣,一边拉着罪人的手说,恨他们父子不能早听罪人的言语,以至于有今日之祸”高庆裔平静做答。“大概也就是这种亲近程度吧”

不知道是不是面巾已经变凉,兀术终于将那玩意从脸上扯了下来,然后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来瞪此人。

而高庆裔只是叉手肃立。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片刻,大金国的执政亲王再度开口,语气却稍微怪异起来“据杓合说城内高都统有私密言语只说给了你,让你私下转达”

“不过是罪人请杓合将军引荐的由头罢了。”言至此处,高庆裔微微一顿,方才叹气道。“至于高都统,他不过是让罪人告诉魏王殿下,他受大金国二十年知遇之恩,是绝不会给金国丢脸的这种话,算不得什么私密言语。”

兀术听到这里,反而黯然,却是在榻上同样一声长叹,继而喟然“高景山最起码比王伯龙强些”

“罪人有一言。”高庆裔忽然插嘴,而兀术也冷冷瞥了此人一言,却并无有什么反应,而前者见状,也就继续讲了下来。“王伯龙罪无可赦,误国误事,这是当然的。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依着罪人来看,高都统其实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身为大名府行军司都统,居其位而不能竖其威、约其众,从此战一开始便不能控制王伯龙,也是王伯龙此番误国的一个重大缘由。何况,此战以来,高都统行事保守,也是岳飞能成事的一个重大缘由。恕罪人直言,高都统也有重大责任。”

听得此言,兀术在炕上深呼吸了数次,居然有些释然。

要知道,高庆裔这个言语,居然正是兀术从昨日到现在一直闷在心里的一个念头。

王伯龙误国是肯定的,但他已经死了,骂上一万遍,也不可能解恨的。

高景山昨天阴差阳错的烧气球什么的就不必提了,真怪不到他,但他从此次战端开启后就军略保守,现在看来也是导致如此局面的一个重大缘由。

而且说句诛心的话,高景山真的是没法约束王伯龙吗他有没有借王伯龙这个混账做靶子,来拉拢杓合、阿里这些人的意思呢

很可能是有的,因为高景山本身也不是什么高尚人物。

甚至更进一步,王伯龙战败,军心沮丧,这个时候把城内的精华军队,尤其是渤海籍军队给抓住时机送出城又是个什么操作从小的说,固然是保存有生力量,但从大的来看是不想守城了一个都统,这个时候还在考虑自己族中后路,而且还把沮丧写到脸上,却不想着守城,替国家维系大局,这像话吗

但问题在于,高景山不是还在城中坚守着吗兀术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满,也不可能说出来,只能默然。或者说他心知肚明,昨日战后,所有的责任,都得他这个魏王自己来抗

拔离速都无法分担。

非只如此,拔离速那些人,只会怨恨他兀术不能约束王伯龙,还会以此为理由,要求完颜奔睹等嫡系万户进一步无条件服从元帅的指挥。

当然,想归想,释然归释然,片刻之后,兀术翻身坐起,却盯着对方眼睛冷冷开口

“高庆裔,高都统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就不要搬弄是非了,而王伯龙跋扈骄纵,归根到底在于燕京不想让大名府掌握太多兵权,所以故意纵容,何况还有渤海、辽地汉人这一说高庆裔,俺明白跟你说,这件事情,如果非要在王伯龙之外找个担责的,只能是俺这个魏王懂了吗”

“懂了。”高庆裔回复极速。

“说吧,你来找俺,到底想说什么”见到对方应声,兀术也懒得计较太多,只是催促。

“殿下。”高庆裔立即认真出言。“我听说,昨日王伯龙战殁,继而总攻失利,以至于军心震动,人心思变有人干脆建议趁着黄河封冻,南下去攻东京,行围魏救赵之策是也不是”

“是有此事你要进言”

“罪人哪里敢进言”高庆裔轻声答道。“不过有几个事情几个疑虑,若不能当面与魏王说一说、问一问,心里总觉得不安”

兀术嗤笑一声,状若不屑,却也没有开口阻止。

“当先一事南下东京,且不说战事风险,只说赵宋那个官家人在河东,依着那位的性情,和这个岳飞用兵做事的果决,果真能围魏救赵,将元城下面这六七万宋军调度出来吗”高庆裔见状也不废话,而是毫不犹豫,进入问题实质。“而若不能调走岳飞,就势野地集合骑兵大队截击南下是图什么自己不过了,也要让宋人不好过那是小孩子赌气,还是军国计略”

兀术看了对方一眼,虽然还是没吭声,但表情已经稍缓。

“其次一事。”高庆裔不由叹了口气。“我大金固然是女真当先,完颜为主,可自起兵以来就来源驳杂,除了女真之外,军中渤海人、高丽人、辽东汉人、燕云汉人、奚人、契丹人,最近还在拉拢蒙兀人其中,渤海人与女真颇有渊源,素来混杂,以至于颇为得用但如今,大挞不野战死、大战殁、罪臣也算是绝了前途,只剩下高都统和杓合若是连高都统也被弃了”

“如何言弃”兀术突然打断对方。“若南下,其实不也是为了救高都统吗王伯龙兵败,死不足惜,却也使得围攻之势难复结冰期就这些天,谁也不知道还有几日能战,军心一鼓不成,接下来只会一次不如一次,继续留在这里强攻,岂不是也等同于坐视元城困守依着俺看,不如南下,行围魏救赵的计略,那才是真救”

“或许也是救。”高庆裔平静对道。“但问题在于,元城中那些汉儿军士卒会以为魏王是在救他们吗当日岳飞临城,当场便有汉儿军作乱,如今高都统将城中许多谋克送了出来,剩下的力量想再压制城中汉军、民夫就已经很艰难了,到时候高都统决定为国尽忠,城中其他人还会想着为国尽忠吗魏王就不怕自己前脚一走,后脚元城内便作乱献城到时候,岳飞占据元城,再无约束,就不怕他反过来将监视军队吃掉然后断我后路粮道使我军速败”

兀术一时不能答。

“除此之外。”高庆裔继续认真讲道。“军中这些渤海籍贯的猛安、谋克,素来服膺高都统,尤其是此番被高都统拼了命送出来的人,几乎人人感激涕零,他们难道也会觉得魏王南下是在救高都统吗便是其余诸族军士,这些人到底懂什么大的军略,见到魏王弃元城南下,怕是都会觉得魏王这是要弃了高都统吧消息传到河东,耶律马五将军、耶律奴哥将军又会怎么想他们可是有耶律余睹前车之鉴的当此大局,魏王就不怕人心反噬吗”

兀术本能看了眼立在高庆裔身后的太师奴,然后又去看高庆裔,满心满脸都是疲惫“俺听出来了,你根本不是杓合说的那般想在俺这里谋个身份,而是感激高景山,想劝俺留下来,努力救他是也不是”

“是。”高庆裔直接在门内下跪叩首,然后坦诚以对。“罪人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不能救都元帅,而都元帅全家既殁,高都统于罪人又有这般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却断不能再负他了但魏王,这跟罪人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没有关系”

兀术摇头反驳“那咱们就事论事照你之前那般说,汉儿军要反,契丹人不可信,你们渤海人眼瞅这也不满起来大金国岂不是早已经千疮百孔,什么都不能做了”

“这正是罪人今日要说的关键。”高庆裔在地上言辞恳切。“魏王时代变了之前国势蒸蒸日上,十余年而合万里大国,那时候做起事来自然如勇士纵马平原,可肆意为之;而如今,国家是守势,赵宋倾国之兵来袭,一旦败退,便要有尽墨之危,此时做事,便如高坡负重,自然要小心翼翼殿下,罪人没有危言耸听。”

兀术一声不吭。

而高庆裔也在地上继续言之凿凿起来

“殿下,咱们大金起于关外偏远之地,卒成万里大国,根基当然是女真铁骑。可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固然是称赞的言语,却也指明了大金核心族裔偏少一事吧故此,为成大事,为合大局,汉儿军一日多过一日也好,引其余诸族为军也好,都是免不了的事情。而这其中,诸族杂乱,文化不一,以至于各怀鬼胎,本就是素来常有的事端,也是不可免的事端根本不是罪人今日来说才会有的,也不会因为罪人今日不说便没有罪人今日,也不过是劝魏王要注意人心罢了,这难道不对吗”

兀术冷静听对方说完,却似乎鼓起什么勇气一般,在炕上斩钉截铁一般摇了下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大金还不至于到这份上,万里大国,数十万大军,如何会因为丢掉一个万户就失了军心”

“万里大国,数十万大军,如何会因为丢掉一个万户,便要弃忠臣名城而走”高庆裔当场反驳,却又再度叩首。“殿下,罪人还有两个言语,请务必许臣说出来。”

“你说便是。”

“殿下王伯龙一事,还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咱们之前以为的铁骑可以一当二,补充兵可以一当一,所以二十个万户,可当三十万御营宋军是错的以后打仗,不能这么算”高庆裔抬起头来,盯着兀术,言辞急促。“而大金想要在决战中求得胜算,只能求野战合大股骑兵,利用大股骑兵的野战优势来求胜”

兀术又一次无法反驳。

“最后,罪人其实还想说,接下来大军是要去东京围魏救赵,还是继续在这里尝试救援元城,其实根本并不在于东京和元城,也不是在于什么围魏救赵,或者奋起余勇而在于另外一件事情”

“何事”

“罪人想问魏王一句,若事不协,必须要决战魏王拿着这十几个万户还有燕云新军,是准备在河南决战呢,还是准备在河北决战是在河北南头的大名府决战,还是在河北北面的真定府、河间府决战”高庆裔抬起头来,语气激烈。“现在这个时候,魏王难道还只想着如何胜,不想着若败了该当如何吗魏王,该准备倾国一掷了”

兀术悚然而惊,直接从炕上跳下,光脚站到了地上。

而高庆裔也再度叩首“所以,罪人恳请魏王不要南下努力救一救元城,救一救高都统这样的话,即便是真到了事情不谐的时候,咱们也可以稳妥后退,或去协助守太原,或在河间、真定一带,背靠燕云,于野地中决一死战而不是将大军抛到河南,一旦失措,都不知道该将手中几十万大军掷到何处甚至连渐渐集结起来的燕云新军都不能与手中兵力汇聚”

说完此话,高庆裔便低头不语,而卧房内也久久无声。

s感谢新盟主气吐万里如虎,感谢水长东大佬的又一萌也感谢其余诸位大佬的打赏。

最后解释一下,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睡眠出现了大的问题特别嗜睡,连续好几天,忽然就犯困,然后一躺下就是十几个小时,醒了之后还不是那种精神焕发,而是头疼的那种。

稀里糊涂的。

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