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2 / 2)

绍宋 榴弹怕水 4094 字 7天前

“要害与核心当然是高氏南北两宗之乱,谁让高氏才是大理真正掌权之人呢”

吴益远远看着下方那对叔侄侃侃而言。“但眼下的内乱,其实不止是高氏南北两宗的事情,还有段和誉在位几十年,励精图治,不失为一个妥当君王,结果却天灾人祸,内忧外患,始终不能振兴大理,也始终不能动摇高氏权威分毫,以至于渐渐没了意气如今非止是高氏内乱,还有段和誉因为德妃王氏去世心灰意冷,有心遁入空门,结果其诸子为高氏各宗挟持争位的段氏内乱,还有大理几年前兵败越南李朝,国家内里被掏空,黑白蛮眼瞅着再起的大乱这是内乱的总爆发”

王世雄点点头,若有所思“怪不得西府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是千载难逢。”吴益再三摇头。“我先在鸿胪寺三年,然后出使日本一次,又来调解大理、越南争端,最后留在大理三年,反复来想,只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天下间,想安安生生过平稳日子,平平稳稳兴盛起来才是最难的事情,所谓小国,乱象频生,日渐颓丧,能活一口是一口才是常态你这是在国中过惯了太平日子,才觉得是什么千载难逢实际上,咱们国中这七八年的情势,才是真正千载难逢”

“都是圣天子在朝。”王世雄赶紧应声。

吴益还是摇头以对,却不愿意多说了不是交情不够,也不是嫌弃王世雄武夫出身,更不是要否定对方的言语,而是他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没有切身长时间接触到这些小国的情状,是不可能发自内心感觉到这一点的。

就在吴王二人居高临下说一些闲话之时,下面的高氏叔侄,却不得不进入一些事关国家兴衰、家族存亡的要害言语了。

“贞寿,我听宋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咱们这般几百年的大族,虽说有了一些不妥当的事情,可到底根深蒂固、枝叶繁茂,想要败坏起来,总得家中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如今你为争一口气,居然引那位赵宋官家入局,岂不是要坏我高氏大局”高量成立在玉璧侧,满脸无奈。

“叔父何必如此堂皇”高贞寿冷笑以对。“高氏大局早被你败坏的干净了你做的初一,侄儿做不得十五吗再说了,没有赵宋官家,咱们两宗便不斗了你便能保住布燮之位”

“便是保不住布燮之位,也不能让你安生。”高量成终于冷脸。

“所以我才引了赵官家进来。”高贞寿凛然不惧。“高量成说一千道一万,我们北宗才是嫡脉,我才是先中国公的嫡长孙便是其余支系,也都认我如今我年长势成,你本该退位让贤”

“我若是不让呢”高量成也发起狠来。“我领南宗经营威楚几十年,除非发大兵来取,谁能动我根基大宋虽有百战精锐几十万,可水土不服、道路艰难,不见得能把我掀了”

“那我就不掀好了。”高贞寿依然从容。“段和誉诸子夺嫡,国中混乱,我自北面放开道路,引五千赵宋铁甲入国都,自行废立,自任布燮你想在威楚当你的一郡布燮便去当好了,关我甚事便是自封个无量山佛祖说不得燕京那位官家都乐的敕封人家连个石头都乐意封,何况叔父一个执掌一郡的大活人呢”

高量成目瞪口呆,旋即强辩“我还有鄯阐府昆明。”

“鄯阐府难得平野,且东面都是不服段氏与我们高氏的黑蛮只要我打开道路,引宋军进来,你能守鄯阐府你不知道黑蛮的杨氏一直在与北面认亲,求封公爵的事情吗”高贞寿愈发冷笑。

“贞寿,你在引狼入室。”高量成压低声音相对。“大宋进来了,杨氏与黑蛮再起来了,于我们高氏到底有什么好处只是徒劳失去鄯阐府而已而且,时间一久,赵宋迟早吞并段氏,布燮之位也是白捱。”

“既如此,叔父何妨将鄯阐府与布燮之位交予侄儿我”高贞寿只觉得可笑。“如此,我自然不会再引狼入室。”

高量成也只能冷笑。

见到对方如此姿态,高贞寿也显得光棍起来

“叔父现在的局面是,你有威楚不假,但无论如何,将来最多也只可能保有威楚一府之地而我原本只有统谋府,再怎么样也不会更少我凭什么不争”

“同族之”高量成无奈,勉力来做苦口婆心之态。

“同族同族还引狼入室说的好像这几十年威楚与鄯阐有我们北宗一份一般”高贞寿愈发不耐。“你们南宗处事,比北面的狼还要差上几分,人家至少还能公平买卖,以礼相待,还能让我二弟一路中了进士,点到知州,而你们南宗几十年下来,却只将我们北宗当成贼一般防范南北两宗,早就不是一家了而这,全都是你以偏支出身偏偏要恋栈权位不去的结果”

“我们不能只说族中私利,还要说国家公务。”高量成试图尽最后一份努力。“你这么做,大理国势如何”

“差不多就行了”高贞寿彻底厌烦。“说的好像我们没有许你与段和誉做大事一般交趾内乱,你们扶持翁申利,军械、钱财、粮食,流水般砸过去,国库都砸空了,到底成了没有我们北宗拖后腿了没有多少年和北面交易茶铜的积攒,都被你们想着法给掏空了”

高量成长叹一声,扶着刚刚被敕封的无量玉璧坐了下来,丝毫不顾水花溅到身上。

“叔父,有些话,咱们只能在这里说。”

见此情状,高贞寿也幽幽起来。“你们为什么要不顾大理与交趾百年邦交去扶持翁申利,真以为我不懂吗还不是赵宋北伐、宋金决战的威势惊到你们了还不是你们看着大辽灭国西走,大宋浴火重生,心里多少有了计较”

“是啊。”高量成面露疲色。“大家都是唐末乱世而起,一两百年下来,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一代不如一代,一个个内囊倒出来了,而偏偏大宋倒得快,兴复的也快,眼瞅着又有一统八荒之势,各家自然要各自求生。西辽那里,是另起炉灶,另辟蹊径,而我们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局面。所以,我才与段和誉商量了此策,想着一面吞地自强,加强纵深,一面祸水西引,将交趾弄乱,做个献祭,换自家几十年安泰。可”

“可说到根子上,不是已经败了吗”高贞寿接口言道。“打了四五年,国库打空了,民力疲敝了,黑蛮都要再造反了,结果还是败了,而偏偏大宋北伐后先去修了七八年的大河,现在国力充盈了,才装作刚刚腾出手来的样子,四下张望,正轮到咱们大理落到人家眼里了所以,叔父,你也不要装,我不信你心里没有准备。”

“我自然有过考量。”高量成捂着脸对道。“而且,早与那位吴国舅私下透露过,燕京的赵官家怕是也晓得贞寿,北宗若真存了争到底的心思,我就把大理献出去”

这次轮到高贞寿目瞪口呆,愕然当场。

“为何这般惊愕”高量成平静反问。“反正你们争下来,我最多保有威楚一府,大理布燮做不得,公爵之位还要交予你为何不主动与赵官家做个商量,做个正儿八经的威楚郡王赵官家也暗示了,若是事情妥当,把景眬府、秀山郡一并封给我,还许我家老二出镇广西,做一任御营统制官,就在大宋开枝散叶,免得威楚内部再出南北两宗的破事。”

“赵官家也许了我。”高贞寿犹豫了一下,还是勉强而言。“他与贞明有当面言语,说若有一日,大理统续不在,大宋设云南路,只取鄯阐、建昌两府为直辖,若是直辖流官于风俗不利,还可将这两府封给他的一个儿子,大家奉这位赵氏亲王为共主至于我们北宗,除了统谋府,还可以得善巨、腾冲二郡,然后做一个正儿八经的世袭郡王老二自然要留在大宋,流官之余,多有恩赏,不与我子争位。”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片刻后,还是高量成继续低声推算“若是这般来看段氏也能保住大理本府与永昌府,说不得弄栋也是段氏的,依然是世袭的王爵至于东面等乌蛮,必然是许各部自立,杨氏这种大族也能得一郡之地,做个正经郡王。”

“若是这般为何不能做”高贞寿想了一想,就在玉璧旁狠狠剁了一脚。“各家都不能少什么”

“不是不能做。”高量成叹气道。“而是高氏百余年霸业、段氏百余年基业要一并葬送鄯阐府也要没了。”

“可如今局面,高氏霸业,段氏基业,果真还能延续吗”高贞寿看着瀑布上方的那二人,摇头不止,顺势朝自己舒服摆手。“这是阳谋。”

“不错,这是阳谋。”

高量成站起身来,就势抓住了自家侄子的那只手,然后恳切以对。“那位官家就是看准了大理现在内里空虚,偏偏还是一分为四段氏、高氏南北两宗、东部乌蛮,各自为政、相互内斗,乱成一团,所以画饼自肥,想凭空取下鄯阐府,设立一路。乌蛮就不说了,那真是血仇,可若是我们高氏南北两宗、还有段氏能够团结一致,那位官家也绝不会劳师远征,为了一个区区鄯阐府来抛洒精锐、钱粮的祖宗的基业也就能继续下去了”

高贞寿回头看向自己的叔父,沉默许久,方才开口“若是这般,布燮之位我不要了,鄯阐府的辖权也不要了,可中国公的爵位,鄯阐府压制黑蛮的军权能让给我吗我也要回去拿东西说服贞明的他现在早已经把自己当宋人了。”

高量成几度欲言,但想到自己的几个儿子,却终究不能答。

高贞寿叹了口气,终于将手缓缓抽回“既如此,咱们不如与赵官家各自言语好了。”

“不错,不错”高量成也苦笑以对,却还是忍不住想起那句话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分为二,保有基业,也挺不错了。”

一月之后,赵官家在燕京接到了一份密札,打开来看,却只有一句话

“无量山论剑,王世雄借陛下声威,不战而屈人之兵,大理段氏已无能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