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细与顾韫章回相府时, 天色已晚。苏细用了晚膳,泡过热汤,突然想起自己还未与他谈顾元初的事。
春日晚间天色已暖, 连风都带着一丝花香甜味。苏细着一件胭脂色薄衫, 手中一把牡丹团扇,青丝蜿蜒,缓步行至书房门口。
“娘子,郎君正在沐浴。”路安挡在书房门口, 一脸恭谨道“娘子若有事,与奴才说也是一样的。”
“也没什么事, ”苏细轻蹙黛眉, 团扇轻摇,袅袅生香,“就是我觉得元初好像对梁氏很抗拒。”
“哦。”路安点头, “关于这件事, 郎君让奴才告诉娘子, 这是因着我家小娘子认生。”
认生梁氏不是顾元初的大伯母吗这还生苏细神色怪异的上下打量路安。
路安生得十分精神, 是个十分圆滑的小厮, 此刻瞧见苏细这副表情, 立时便道“娘子不知, 我们小娘子自十几年前被接去姑苏之后, 几月前才随郎君一道返回京师。”
既是十多年未见,如此算来,顾元初与这位梁氏确实是生人。可元初对着旁人时,也没那般大喊大叫啊且若说梁氏是生人, 那冯妈妈也是生人,可苏细清楚记得, 初见时,元初可是徒手就将冯妈妈扔河里了。
苏细还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她面色狐疑地看一眼路安。
路安眼观鼻,鼻观心。
苏细凑近,手中团扇半遮面,露出那双波光潋滟的美眸,“路安,这其中还有别的事吧”
路安面颊通红地摇头。
苏细朝他贴近,那张美艳的脸近在咫尺。小娘子身上透着淡淡的肌肤玉泽,在廊下挂着的那盏红纱笼灯中更添几分氤氲媚色。
路安面红耳赤的往旁边躲,见苏细还想靠近,立刻撒腿就跑,“娘子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路安,苏细轻嗤一声,正欲转身回屋,却在听到书房内的水声时突然顿住。
这沐浴,定是要将白绸取下的吧
苏细眼前一亮。她站在原处,先伸着细脖子往前头看了看,然后又往后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提起裙裾,踩着脚上的绣花鞋,轻手轻脚的摸到书房窗下。
为了透气,窗子没关严实,以一根细小的竹竿子支棱起来。苏细弯腰俯身,恰好能把自己的一颗头塞进去。
面对这正正好好的缝隙,苏细甚为满意。她一手扶着窗户,一边撑着床沿,踮起脚尖,努力朝书房里瞧。
可是书房里黑乎乎的没有点灯,只闻水声,不见人影。
苏细有些懊恼,方才应当先拿盏油灯来的,或者拿两个靶镜,两边对着照,便能看到里头的场景,也不用她将头塞进去。
瞎子不用点灯,整间书房里只有窗边一小块地方因着这条缝隙,所以透进一点凝霜似得月光。
书房内的水声还在继续,苏细却什么都看不到。
她想着还是先去找个油灯和靶镜来吧,却不想当她想把头重新拿出去时,那根颤颤巍巍支棱着窗户的小竹竿突然断裂,那窗户就那么恰好地卡住了她的脖子。
“哐噔”一声,窗户份量不轻,卡住了苏细的脖子。
“啊”苏细轻叫一声,疼得眼泪汪汪,直觉自己的脖子像是被这窗户卡断了似得。
“谁”
书房内传出一道清冷声音,苏细立时闭嘴。
水声停了,似乎有男子穿衣的声音,然后便是盲杖敲击之声往她这边来了。
苏细急了,使劲想掰开窗户,却不想这越急便越弄不开。
眼前那层细薄的月色被面前身上散发着清淡皂角香的男子覆盖,苏细闭着眼,又臊又气,心里头直喊苦。
男子站得离苏细极近,他略湿润的手带着温度,轻轻抚上苏细的脸。贴在掌心的肌肤柔软细腻,仿佛最上等的凝脂。那指尖似乎欲往下,想要确认什么。
苏细屏住呼吸,急中生智,唤了顾韫章一声,“阿兄”
顾韫章一愣,收回手,道“元初你又调皮了。”
“卡住了,窗户。”苏细用顾元初的声音提醒顾韫章她如今处境。
“我唤路安来”
“不行咳,”苏细急得呛了一口气,她使劲蹬着腿儿,努力挣扎,“就要阿兄替我弄。”若是被旁人瞧见她的模样,她还不若去死了呢
顾韫章垂眸,黑暗中,他能清楚看到小娘子那张艳如桃花的脸,因着羞赧,面颊鼓起,双眸盈泪,黑乌乌的透出几分孩童般的纯稚,此刻正蕴着满满的懊恼。
小娘子方沐浴过,身上透着股甜淡的牡丹香。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肌肤上都印出了漂亮的绯色。
顾韫章指尖轻动,那透着一股温热气的白皙指尖从她面颊滑过,落到脖颈处,正触到那里压着那块窗户。男子指尖如带电,苏细忍不住僵硬了一下身体。她想仰头看一眼男人此刻的表情,但因着窗户的关系却抬不起来。
如今姿势,苏细只能看到他青白的袍角和翠绿的盲杖,这种清淡的颜色,本该让苏细原本焦躁的内心沉静下来,但不知为何,随着男子指尖的摩挲,苏细直觉得呼吸加快。
鼻腔之中满是男子身上清淡的皂角香,窗户久久未动,苏细瓷白的脸上热出一层薄汗。
“咔哒”一声,窗户开了。苏细立刻捂着脖子往后躲,然后涨红了一张脸,连头都不回的狂奔。
半开的窗户后,男子立在那里,脸上未覆白绸。若是苏细此时回头,必能看到他那张隐藏笑意的锋利凤眸。
因着昨夜的事,苏细都没睡好,今日她起身透过花棱镜看到自己脖子后头那道明显的红痕,更是恼得恨不能往自个儿的脑袋上敲上几拳。
她到底是多蠢,才会做出昨夜那种事来的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也不知这红痕能不能消下去。
苏细歪着脖子往红痕上抹清亮阵痛的药膏,抹完后透过窗户瞧见前头不远行过一堆浓妆艳抹的使女,还有一只兔子
“元初,你做什么去”
苏细提裙出屋,将混在使女堆里,脑袋上顶着兔儿的顾元初一把拽出来。
顾小娘子睁着大眼睛,“抓大蝗虫。”
什么大蝗虫这相府里头哪里来的大蝗虫“什么大蝗虫”
“很大,很大的大蝗虫。”顾元初兴奋地抱了一个圈,来表示这种蝗虫有多大,“糖果子跟我一道去。”
顾元初拉住苏细跟住前头的使女团。
顾小娘子力气极大,毕竟是个三岁就能徒手将丹书铁券掰断的,拉一个苏细自然也是轻轻松松,犹如提着一只奶猫儿似得。
苏细被顾元初拽得脚底发虚,晕晕乎乎就被她牵了过去。
“在那,在那”
回廊处,早已有一群使女聚在那里,朝着某一小巧玲珑的水榭方向指指点点。
苏细抬眸一看,只见那水榭里坐着两人。一人是顾颜卿,另外一人她却不认得了。不过看穿着打扮,如此锦衣华服之人,必定不是一般人。
身旁的使女正好给苏细解惑,一脸娇羞,“那饮绿亭内的就是大皇子了”双眸之中清晰印出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纯稚愿望。
大皇子所以不是什么大蝗虫,而是大皇子
苏细扶额,转身看向身旁的顾元初,果然见这小傻子还在到处找大蝗虫呢,似乎是准备给她脑袋上的兔儿吃。
关于这位大皇子,苏细是知道一些的,听说是当朝贵妃娘娘所出。
贵妃娘娘受宠多年,先于皇后生下大皇子,圣人爱之,极其宠溺,甚至有意立其为东宫太子。不过因着皇后那边与卫国公的压制,无法如愿,僵持至今。
因如此圣宠,所以这位大皇子恃宠而骄,极其嚣张傲慢。好酒好色,不学无术,虽生得还算俊朗,但那双眼中却总流露出令人不喜的傲慢贪婪。
大皇子虽在与顾颜卿说话,但那双眼眸却不自觉的往回廊那处看去。他喜美人,不管是何种美人他都喜欢。
春日和煦,杨柳垂岸,河面绿波粼粼,那漂亮的光斑隐隐绰绰回照到回廊上,正照出一位绝色佳人。
佳人微歪着身子,素手托腮,正蹙眉似是有些烦恼,水眸含愁,千娇百媚。如此仙姿玉色,当世间难寻。
大皇子打翻了面前酒杯,双眸痴痴,“那是谁你家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看的美人”且不知为何,大皇子觉得这美人的眉眼竟还有些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大皇子被美色所迷,并未看到苏细的妇人髻,只盯着那张脸,神色已呆。
顾颜卿顺着大皇子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在那堆浓妆艳抹之中看到了最鲜艳的媚色。
顾颜卿先是被苏细青丝挽发的慵懒模样震了震,然后看到大皇子表情,面色瞬间一沉,“那是我嫂嫂。”
大皇子神色痴迷的往苏细方向望去。
在苏细衬托之下,那些使女之流皆变成了庸脂俗粉。美人垂目,抬袖遮脸,愈增妩媚。那娇艳,连回廊旁的芙蓉都失了艳色,变得黯淡无光。
顾颜卿皱眉,有些恼怒,重复了一遍,“那是我嫂嫂。”
大皇子听到顾颜卿的话,再看他面色,讪讪一笑,当即亲自给他倒了酒,“就是你那瞎子大哥娶的新妇啧啧啧,你那瞎子大哥艳福不浅呐。”
大皇子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美人如玉,肤若凝脂,倾国倾城,若非顾颜卿在此,他恨不能直扑上去才好。
那边,苏细被日头晒得眼晕,前头水榭里的情况也瞧不清楚,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觊觎了。她拽住顾元初道“走,兔子饿了,咱们给它喂萝卜去。”
顾元初乖乖被苏细牵着去了。
大皇子见美人要走,赶紧与顾颜卿道“我有事去寻姨父,二郎你先去吧。”话罢,大皇子急匆匆追着美人去,却不想半路竟给跟丢了。
大皇子寻美人不到,面色有些难看,“晦气。”然后又想到美人方才容颜,难免一阵心驰荡漾。
想了片刻,大皇子才又想起正事,晃晃悠悠朝顾服顺的书房去。
书房内,顾服顺阴沉着一张脸,“高宁那边官粮和赋税的事怎么会又被归宁侯那老贼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