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声如同叹息, 乘风而来,像是低俯在耳边的絮语。
霁摘星颦蹙着眉,无法理解云疏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
他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好似那句满含歉疚的话是云疏的救赎。只要自己有些微推拒, 便会让眼前人跌进无尽深渊之中。
他们的目光在这种诡异氛围中相接, 霁摘星因为被强牵着手挣脱不开,方才脸上甚至飘起雾一般的晕红。
云疏似乎低笑了一下, 那笑容寡淡, 透着漫不经意的慵懒妥协,他微微俯身,黑沉眼眸似乎要将眼前少年刻进其中。
灵气暴乱冲击着, 再一转眼,灵域中心仅剩下霁摘星一人, 和他身旁仍是迷茫神色的妖兽。
微不可闻地几声喘息。
霁摘星看见自己手腕上,方才被男人细细按过的位置,有一点殷红的红痣。
那点细小红色在雪白肤上极为显眼, 又像是生来便点在此处, 巧合无比。
一种很玄妙的意识沉浸进霁摘星的识海中。
如今霁摘星身处灵域之中,却能察觉足下每一寸灵土。万物生灵, 妖兽盘踞, 好似只在他寸息之间, 便化成一幅画卷展现在灵识之中。
灵域中心处,原是沉睡着许多修为近乎大乘期的大妖。亦有许多对应人修出窍修为的妖兽,他们皆生出了灵智, 在灵域中试图炼化兽骨,化作人形。
占据最多主体的是元婴金丹期妖兽,它们如今灵智未启,仅仅被天性驾驭知晓杀戮和饥渴,若能有机缘点拨,才算真正踏入妖修之路。
那些天材地宝、灵药灵矿所在,自然不必说,心念所致便能取用。
甚至还有那些上古修士传下来的秘境和传承,霁摘星也已经清楚在何处只是他倒没有心生欲求,毕竟那些修士只算借地长眠于此,并不属于灵域的一部分,霁摘星也不需要去传承他们的功法。
当然最让人未曾想到的还是身旁这只“两百年的妖兽幼崽”了。
狢轩竟是出窍初期修为。
要知妖兽本便比人修强悍,狢轩的境界,几乎可抵人修中的出窍中期了。
霁摘星有些出神地想着,下意识揉了揉狢轩的黑发。
妖兽幼崽满足地眯起眼。
整个灵域对霁摘星而言一览无遗,可偏偏,云疏不见了。
他神识遍布,却也未曾发现那人。
霁摘星接掌灵域,却只将自己当做暂代。
因的确有所需求,他询问过狢轩意见,在妖兽茫然点头下,开始行使灵域之主的部分职能。
受原本灵域主人云疏渡劫的影响,灵域中那些宗门弟子,都陷入了沉眠状态中,霁摘星微一敛眸,心念转动间,便将那群大世界修士送离。
接着,便是寻找误闯进灵域的那些小世界同门。
除去他师弟、雍连隐,和那两个被救下的弟子。
偌大灵域中,只余下一名修士的气息。
那人是郁水宗弟子,他被芳奇春当做诱饵,扔进无梦花中吸引注意,好去采摘妖花的伴生灵草。
无梦花将修士精血当成吸食养料,大概是许久不见荤腥,对这个猎物享用的精心,一直吊着命。
那弟子命悬一线,像是风中残烛,一刮即灭。
霁摘星认得他,叫做金闻宁,是个体修却颇为羞涩,看人时似乎总是微微低头,脸也会红。
现在他的四肢却被当成妖花养料,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贴在白骨之上,吐息微薄,若他不是体修,若不是妖花想要长久享用,他或许早便死了。
霁摘星心神微动间,来到了金闻宁眼前。
黑发剑修此时,近乎是没什么表情的。他从须弥空间中随意取出一柄剑,斩断了无梦花的花叶,又仿佛漫不经心般,将那根茎一并挖出,将被困的弟子救了出来。
那十名原本意气风发的修士,不过剩下五人。
而郁水宗弟子,也只活了两个下来。
霁摘星给金闻宁喂了丹药,渡过真元,看着他趋近微弱的吐息平缓起来,周身经脉灵气运转。
黑发修士情绪平静的有些奇怪。另外那些弟子,已经是尸骨无存霁摘星便立下了坟冢,低念安魂决。
狢轩很喜欢那段安魂决,他靠在霁摘星身旁,聚精会神地听着。又察觉到霁摘星情绪不佳,偷偷到他怀中蹭了蹭他,又帮忙抱起金闻宁。
他的人修形态,其实走路都有些不太稳,但是对于妖元的把控精准,很小心地未曾伤到怀中之人。
霁摘星对这只幼崽笑了一下,很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发,又去寻剩下的弟子。
祁白扇从那不可抵抗的沉眠中醒来时,便看到眼前人乌黑的眸,雪白的肤。
霁摘星唇边含着笑,那是极浅淡的一抹笑意,却让祁白扇的内心瞬间便像被什么充盈一般,一眨不眨地看着霁摘星。
他看见师兄乌黑的发垂落,细白的颈项透出柔软的触感,祁白扇微微有些出神,甚至想去碰一碰那样白瓷般脆弱的颈部。却又看到霁摘星对他伸出的手,指节修长,白皙颀长,顿时犹豫不决,要先去挨哪边比较好。
霁摘星当然没有发觉他师弟的失神。
他只是温和地对祁白扇道“我来接你了。”
霁摘星的指尖柔软,冰凉细腻。祁白扇触碰到那一点时,才像是终于从一种失意的幻觉中醒来,沉闷的、委屈的,点了点头。
“师兄。”
他从地狱回到人间。
云疏分魂回到了暝灵剑宗。
说来也有些荒诞出奇,他从暝灵剑宗正门而入,一路上不管碰见的是守门的戒律弟子,还是修为精深的一派峰主,见到他后,都神色惶恐又是震惊,纷纷退开一步躬身行礼,甚至蒙出细汗来。
云疏往日从不出出云峰,但现在他现身于暝灵剑宗外围,竟也无人疑虑。
或许是分魂身上威压甚重,便是那端着的冰冷姿态,也十分符合弟子们对老祖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