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也许是站在宫门外吹了雨风的缘故, 回府后西淮就病了。
他病秧秧地躺在卧房里, 脸颊烧得嫣红, 手脚都是滚烫的。银止川去碰他,他极轻地瞟过银止川一眼, 又闭上眼。
“怎么烫的这么厉害。”
银止川喃喃说“这样烧下去, 人都要给烧傻了。”
早上医官已经过来看过了, 开了些药。
但是西淮喝下去, 只退烧了几个时辰,晚上又烫起来。
下午那会儿他稍微能坐起身,靠在床头喝药, 银止川还打趣他像个病弱西施。
干脆不要叫西淮了,叫西施好了。
谁想现在已经完全烧得没有了意识。
“西淮,西淮”
银止川叫着他的名字,西淮也不应,好似昏迷了过去。
“要是昨日没有去宫里就好了。”
想到昨日泼天盖地的雨势, 银止川烦躁想
沉宴这芝麻汤圆一样的脾性,有什么话总要绕着弯子说。
若早些谈完了出来,西淮也不会风寒。
然而银止川不知道,西淮自从被俘虏后, 服用过“那种药”。
那之后, 就和半个残废差不了多少。
他比旁人更容易风寒, 也比旁人更容易染病。
永远成了飞不出樊笼的困鸟。
“不要抖了。”
银止川看着西淮烧得殷红的唇和眼梢, 束手无策想“你究竟有多冷最厚的被子都给你盖上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上快烫死了”
然而西淮什么也听不到。
他只不住地轻喘着, 双目紧闭,像一条即将干死的鱼,微微仰着脸。
露出来的半边左手,是完全没有血色了的苍白色。
他好像深陷于某场噩梦,回到了沧澜城破时,兵荒马乱的那一夜。
他手心里黏黏腻腻,死死地牵着姐姐的手。
没命地一起往前跑。
周围是一片火光,杀戮和惨叫处处围绕着他,但是他感觉身上却冷极了。
“找一定要将那女娃找出来”
提着刀的燕启士兵喝道“男孩儿跑了算了,女娃捉住了,嘿嘿嘿”
西淮拉着姐姐的手,从暗处的角落中悄悄地,无声地看着满脸略腮胡的男人。
那个燕启人握着跨马横刀,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奇异神色。
那种野兽一般的神色看起来可怕极了,映在两个小孩的眼睛里,带来无穷的惊恐。
“姐姐”
西淮牙齿上下打着绊,抱着膝盖半晌,却倏然说“你逃吧”
身旁的女孩偏头,望着他。
“我引开他们。”
西淮说“我是男孩儿。即便被他们捉住,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说着扯散自己的发,如墨的乌黑长发一下披散下来,垂在西淮腰间。
他年纪小,眉目还未长开,这样乍然一瞧,竟真的和女孩没什么区别。
“姐姐记得要逃啊”
西淮一张小脸苍白无色,他同样害怕极了,但咬牙,蓦然冲了出去。
“逐颜”
旁边姊妹讶然低呼,却轻微一动,就见西淮回头,冲她咧嘴笑了一下。
少女瞳孔略微缩小,下一秒,正在逐一翻找的燕启士兵就顿时惊声
“她在那儿捉住她”
西淮拼命往前冲,慌不择路地踩过地上的尸体和焦瓦。
有淅淅沥沥的血水被他踩中,溅了起来,拍在他雪白的下袍上。
那个时候西淮十一岁。
他还不知道,其实即便是少年,如果落在敌军手上
有时候,俘虏的命运也并非是只有死而已。
“姐姐,父亲。”
昏迷中,寒玉一样的少年人梦呓般呢喃。
他好像梦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全身都禁不住哆嗦了起来,颤得像筛糠。
银止川一怔,伸手去抓他的肩膀,却依然阻止不住西淮哆嗦的幅度。
“救我”
他几乎如同濒死一般,呢喃着祈求“求求你们,不要这样对我”
他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哽咽,原本就是冷冽清泉一样的声音,这样祈求着人时,银止川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动。
印象象中,他还是第一次见西淮这么情绪外露。
他总是淡淡的,看不出心思的模样。
然而突然间,似乎感知到周遭有人的存在,昏迷中,西淮又抓住了银止川的手。
银止川一僵。
那人苍白着脸,走投无路地
“带我走求求你。”
可他只是陷在一场梦境里而已。
真实的过往,早已经过去了,无论怎么惊恐害怕,那个时候西淮都是独自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