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那天他们一直玩闹到很晚才回去。
王寅留他们留宿,夜里再续笙歌,把酒言欢。
银止川看了西淮一眼,见西淮神色平淡,没什么表示,既看不出是好,也看不出是不好。登时谢绝了,摆摆手说
“下回。”
“那我令人将你这五十箱金株再用马车拉回去”
王寅哈哈大笑道“银哥儿,你这珍宝,可真是全场最瞩目的了”
银止川“啧”了一声。
“下回请务必还带着西淮公子一起来。”
目光又转到西淮身上,王寅笑着说“西淮公子可真是妙人哪”
他还记得方才下午,宴上西淮白衣临风的场景。
一共一百四十三件珍宝,西淮却一一作词,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原本还有不少人觉得西淮必定写不完,等着看他被银止川亲得喘息连连。谁知反倒是乐师们显得笨拙蠢钝了。
银止川吊儿郎当笑了笑,说
“好。”
此时已经时至亥时,接近宵禁了。
街上商铺都收了摊,只有门前的灯笼还微微地亮着。街上的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他们都很喜欢你。”
银止川与西淮并肩走着,说。
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银止川的步伐十分散漫。
像个逛够了烟柳巷子,懒洋洋往回走的纨绔子弟。
“嗯。”
西淮淡淡应了声,道“就像喜欢一只会饶舌的鹦鹉,一只会走绳索的猫。”
银止川哑然,忍不出侧目,看着身边的西淮。
想他怎么会这么说。
西淮却一笑,反问“怎么,我讲得不对么”
“嗯”
银止川一时语塞,想了片刻,反应过来了。
“在他们眼里,我与小猫小狗也差不多。”
西淮淡声说“喜欢是喜欢,但总归不配是人就是了。”
银止川不知说什么好。
因为他明白,西淮说的是对的。
但是又何止是西淮
整个星野之都,整个盛泱,除了他们那个阶级的世家子,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在这群纨绔子弟看来都是小猫小狗。
甚至小猫小狗都是好的,更多的都只是蝼蚁,只是尘泥。
“嗯,你不喜欢。”
银止川想了想,说“那我们下次不来了。”
西淮却笑了笑,并不吭声。
他静静仰头,看着天上一轮皎白冰冷的月。
“你的那些诗”
银止川顿了顿,道“明天就会传遍星野之都罢甚至惊华宫里,沉宴也会听到乐姬们的传唱。”
西淮未理他,假装没听懂的样子。
“真危险啊”
银止川却笑着说“这就是把你当做小猫小狗的代价么你这埋下去的线,却是要他们灭族啊”
然而西淮不惊不乍,甚至只是微微地露出一个笑,很轻声问
“你发现了”
“我不是没脑子的赵云升。”
银止川说“更何况,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小猫小狗过你不至于这样算计我罢”
从西淮动笔的时候,银止川就隐隐觉得不对了。
这样关山郡逢灾的时候,举国上下都是倾尽财力筹钱,如此招摇过市地办宴就已经是不妥,更何况这群纨绔竟然还炫耀自己家中的珍宝
沉宴正是缺钱的时候,多少次问世家们伸手,明示暗示。世家的老头子们却纷纷哭穷,道自己府上也是入不敷出。
而今却如此大张旗鼓地举办盛宴,还将其中繁华炫目的珍品编成诗谣传颂,沉宴听见岂不气死
“你不告诉他们”
西淮挑眉,问身旁的银止川。
银止川摇摇头
“我一名逍遥人,不问朝野事。”
西淮冷笑了一声。
“不过”
旋即,银止川却又突然话锋一转,笑微微道“我也有一样珍品,方才没有拿出来。不知道西淮公子能否帮忙作诗一首。”
西淮漫不经心朝他瞥了一眼,却见银止川从腰间取下那枚碧血小印,摊在掌心,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光
“西淮公子,请”
西淮伸手就要去抓,银止川猛地握住,不让他扔掉,在胧胧月色下大笑起来。
“从这边走罢。”
稍时,行到一个巷口的时候,银止川说。
这条街上已经没什么人迹了,深夜平民都只能呆在家里。
出来游走的都是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
宽阔的青石街上除了偶尔马车行过的声音,只有一片令人生寒的寂静。
那条巷口十分偏僻,黑黢黢的,从外头瞧过去,好似里头藏有一头未知的凶兽一样。
西淮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随着银止川走了进去。
巷道拥挤幽深,在两侧开着寻常百姓住的那种木门,门上还贴着门神等纸画。缝隙中插有茱萸艾草等物。
大概是作的后院开门。
“我以前在外头玩忘了时间,就从这里抄近路回府。”
银止川唇角翘着,笑了笑说。
巷道里起初十分狭窄潮湿,却没有想到走着走着,逐渐变得开阔了起来。
在中部的时候,甚至出现了一家酒肆。
酒肆的旌旗在夜里摇晃着,白底黑字,院中一棵枫树从覆着青苔的墙探了出来。
落下一片簌簌的阴影。
“等一下。”
银止川说“这家酒肆的米酒很好喝,既然走到了,我带你尝尝。”
他让西淮在门口站着,说着自己撩袍走进去。
西淮仰头,看着酒肆门口的木招牌,“沽酒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