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无疆山,玄武门就到了。
池宁的轿子在下马碑前停了下来。即便他再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落魄,他能做的也只是在从轿子里出来时,不断的对邪神原祈祷,谁也看不到我,谁也看不到我,谁也看不到我。
也不知道真的是原君保佑,还是池宁运气爆棚,从查验腰牌到放行入宫,一套程序下来,池宁还真没有遇到任何老熟人。
池宁走的是玄武门的偏门,只有皇帝可以走正门。被侍卫放行后,他就独自进去了,并没有带上任何人手。本来夏下听到消息后,是想要给池宁安排几个武艺高强的东厂宦官的,但被池宁拒绝了。
池宁自信有原君在,他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而在能够保证自己活着的情况下,他反而有点期待能有人跳出来为难他、伤害他。
他需要把自己处于弱势,来不断卖惨。
因为池宁当初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恨恨地得罪过新帝,这不是能够轻易一笔勾销的过去。池宁也不想否认他曾经做过的决定。
是的,这就是池宁最后给出原君的答案。
他始终不觉得他对扶持小皇子登基的坚持有错,错的只是他当时使用的方法,太没有脑子了。他会牢牢记住这个教训的。
而池宁既不要否定自己,又想化解新帝的介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新帝意识到,池宁的坚持是出于对礼法的坚持。宗族制度中,“父死子继,兄死弟及,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十六字真言,无人不知,子永远是在弟之前的。
新帝是个很矛盾的人,他自己明明做了全天下最不守礼的窃国之事,却又发自肺腑的希望所有人都能守礼。
这根本说不通,但,也是池宁翻身的希望。
别人越是无礼打压,才越是能衬托出池宁宁折不弯、琨玉秋霜的美好品质。而只有当新帝意识到这点后,他才能开始试着去把池宁当年的顶撞,转换思维看做是单纯的对礼法的维护。
池宁问原君会有人来操作一番吗
原君我的建议是,最好还是不要遇到人。
池宁疑惑的歪头怎么太刻意了吗
原君长叹一口气,他其实不太想池宁去管其他人类的小崽子,但如果我是你,我会赶在无为殿来人接到你之前,去左手边那个水缸后面看看。
为了防止大内走水,皇宫里各个角落都摆放着好多足够大的水缸,最多的地方足足有一百零八口大水缸。玄武门是皇宫北部最重要的宫门,水缸自然也有很多。缸身漆黑,雕刻着各式各样的飞鸟走兽。池宁在两个老虎头水缸的中间,找到了已经烧的快要晕过去的小皇子闻宸。
“大殿下”纵使是池宁,在这种情况下也控制不住的叫出了声。
幸好玄武门附近又大又空旷,这个时间恰巧还没轮到侍卫巡逻,才没有让事情滑向最糟糕的地步。
小皇子穿着半新不旧的华服,长发凌乱,苍白的脸上是与之截然不同的滚烫温度。
池宁在把人一把抱入怀中之后,就准备去找太医,但闻宸却挣扎着睁开了一只眼,拦住了池宁的动作“不、不要。”
闻宸的眼睛半眯不眯,一看就是在强撑。事实上,从闻宸的角度,他甚至都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但他闻到了来自于池宁身上极其特殊的味道。他一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香料,也追问过好多回,但临临却总是一脸苦恼的告诉他“臣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解释呀。”
是他的临临没错了。
“临临。”闻宸的声音沙哑的早已经没了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清脆,就像是被砂纸磨过,但他还是坚持发出了声音。
池宁本就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父爱情结,看到这样的小皇子,更是控制不住一腔的柔情。其实在先皇的事情出来前,池宁和这位后妃所生的皇长子,是完全没有什么交集的。不管是池宁还是池宁的师父,当时的安排,都是等着钟皇后为陛下诞下嫡子,池宁再重复他师父当年给太子当伴读的老路。
可惜,天不遂人愿,先皇一直到出事前,钟皇后都始终没能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
而和小皇子并没有什么感情的池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替皇子站了出来,质问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大人们陛下有长子,为何要请藩王归京。
小皇子当时就怯生生的站在池宁的身后,明明已经觳觫不堪,但还是坚持的站在了那里。
仿佛只要有他在,他就再也不会害怕。
“殿下,臣来迟了。”即便池宁不去问,也知道小皇子这几个月在宫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他只是没想到,之前就只有那么一次交集,竟然会让这位大殿下跑到这里来等他,
“临、临没有、有错。”闻宸终于说出了他想要说出的话,“错的是、是我不够努力,不够争气。”
最终也没有成为让天下归心的明君。
这辈子,他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不会再让人冲到池宁的车驾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奸宦祸国,宁可为一己之私推上一个废物上位,也不愿意承认礼帝才是这天下更好的明主。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闻宸彻底糊涂了,突然张手,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