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蚂蚁记(1 / 2)

逆水寒 温瑞安 3078 字 10天前

这一日,无情来到比较靠近碎云渊的一处叫做土坑的地方,这小镇只有五。六百户人,以种稻麦为生;此处啬夫里吏,极少入城见世面之故,孤陋寡闻,连四大名捕是什么人,只怕也没听说过,问起刘独峰这一行人,他们倒有讯息。

他们有的却是昔日刘独峰刚到的时候,攻破毁诺城,追击息大娘等人的消息。

这儿一带的人对毁诺城的女子显然很有好感,对刘独峰“助纣为虐”覆灭毁诺城的作为决不予好评,只不过这一路上,大多数的人都“敢怒不敢言”,土坑镇的人则较朴直,见无情打探行踪,都很不乐意相告。

至于毁诺城惨遭荼毒,官兵如狼似虎的劣行,乡民提起此事,莫不咬牙切齿。

无情听在心里,也感沉重,官兵军队如此无法无天,怎能治理好天下

有一名衙差还充满敌意地道:“这位公子爷,你要打探官爷押解犯人的事,小的实在不知道,就算知道,也轮不到小的知道,不过,那些官爷们从连云寨打到碎云渊,他们的马踏坏了我们的秧,他们的脚步,踩坏了我们的苗,他们还放一把大火,烧了我们的田,还抓了我们折妇女,吃尽我们的干粮,这些案子,呈报上去,乡绅的爷们不理,县衙的爷们也不理,这又怎么处理”

无情顿感无辞以对。

另外一名差役犹有余忿,道:“五重溪的一大片稻田,全给烧毁了,还有几具尸体,有一具身子全埋在土里,只剩下头露土外,五官都被烧焦了,火是官兵放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就算处决犯人,也不须用这等酷刑,并要咱们一大块熟了的稻米也赔上去”

一名老捕役感叹地道:“早知道这样,这次我们就提早几天收割,就不致今年入冬便要捱饿了。”

无情听得心里一动,道:“被埋在土里烧焦的人可知是谁”

衙役道:“我们怎么知道、五官烧焦,辨认不出了,就是他父母前来,也保教他们认不出这是准。”

那老捕役忽道:“在他尸首旁,倒有一支被烧得变了色的金枪。”

衙役笑道:“要不是烤褪了色,这支金枪又怎会留在那里,早给那些强盗都不如的官―

―咳,那些人,抢走了。”

无情心头一动,即问:“那支枪在何处”

老捕役道:“公子要检查凶器”

衙役哼哼地道:“公子爷要这柄金枪,拿去也无妨,咱们这儿,地僻人穷,可没有什么好孝敬的。”

无情语音一整,道:“各位,我这次来,旨在查案。官兵罔视国法,残民放肆,我一旦证据齐集,定必举报,绳之以法,请诸位万勿因害群之马,而怨怼于朝廷。我是个残废的人,千里迢迢来查案,为的是弄清楚,其中有无冤情,须否平反,否则千里往来,风尘仆仆,又何苦来哉我双腿已废,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对我又有何用望诸位仗义相助,以匡国法,成某人感激不尽。”

这干差役听无情如此诚恳直言,又见他真的下身残废,为之感动,都严肃认真了起来,带他进入班房,端出长枪,让无情过目。

无情仔细视察金枪,见枪身虽已变色,但确是用钝金镶裹,此枪锋链作波曲状,更特别的是,枪尖已脱离枪杆,仅连着一条幼细的铁链,内有机括,虽然是使枪者已在格斗中放出枪尖,暗算敌手,但在金枪脱手时,定必十分仓促,以致尚未将枪尖安装回杆上去。

无情向诸人道:“可否劳驾诸位,带我们到现场看看”

老捕役等人都说:“好。”

金剑在路上悄声问无情:“公子,这枪有什么跷蹊”

无情道:“这枪没什么特别,只是使用这柄枪的人,如果我没料错,便是连云寨的七寨主孟有威。”

银剑接问:“孟有威金蛇枪孟有威的手上金枪,怎会离手”

无情道:“所以我怀疑孟有威已被烧死,否则,大火灭后,他大可回来寻回金枪的。能令孟有威命丧的战役,自然应该去看看。”

于是他们到了五重溪。

无情请诸差役先回乡镇,也嘱金、银二剑,到溪边去掐虾抓鱼作乐。他则自己一人在旷野上沉思。

与其说是旷野,不如说是一大片烧焦了的田野。

一大片昏鸦掠过上空,或许它们在前些日子还栖息在稻田间,但而今稻草已被烧个干净,昏鸦无处可栖,唯哑哑鸣叫。

天际残霞如赭。

四野苍茫,远处五重溪映如金带。

烧剩的残根,烧焦的枯烬,使得这四周都有一种焦辛的味道。

被火烧过的地方,都有这种历劫的遗味。

这样一片土地,就算能再翻种,起码也要三、四年后的事了,一片肥沃的土地,给一把火烧成这个样子,难怪乡民们无不惋惜。

无情长叹一声。

他望着残霞、归鸦、以及远方金光闪闪的河流,心中可一点头绪也没有。

听说这块焦土上,曾发现一男一女相拥的尸首,但后来被“那一干官爷们挫骨扬灰”,尸骨全无。

这使无情心里有一个想法:看来,黄金麟、顾惜朝等人曾在此地全力围捕犯人中的高手,以致损失了孟有威,但犯人中也有一男一女两大高手丧命于此。

这一男一女,既然不是戚少商与息大娘,那么,会是谁呢

无情也在这段日子里,逐渐弄清楚了:江南霹雳堂分堂堂主雷卷,还有年轻一辈的出色人物沈边儿,还有毁诺城的唐二娘、秦三娘,也卷入这场腥风血雨之中。

如果这地方只是顾惜朝集团与息大娘的人火并之处,那么,与刘独峰押解戚少商无关,自己算是白来一趟了。

无情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奇怪的意念,他是向那一对被烧死的男女默祷:如果他们真的是同情支持戚少商的友人之英魂,请让他能够掌握线索,救走戚少商。

无情如此默念了一会,也没有什么灵感,只是晚照愈来愈黯淡,霞色愈来愈深艳罢了。

其实,他也不求有什么结果,低首沉思了一会,正想回去,忽然,腿腰之间,疼了一下,像给什么东西螫了一下似的。

他开始还以为是蚊子,伸手一捏,才知道是只蚂蚁。

他坐在木轮车上,蚂蚁沿着轮车,爬上了几只,是一些红头火蚁,螫人特别疼痛。

无情也并不在意。

他甚至连那只蚂蚁都没有捏死。

他只轻轻挥指,弹掉那只蚂蚁。那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地上还有许多蚂蚁,正排成一个行军的阵势一般的,往灰烬堆里婉蜒而去。

由于无情稍稍移动了这一下,有好几只战斗力强,警觉性高的蚂蚁,都停了下来,抬头昂身,触须交剪磨动着,似乎是要用这种姿势来阻吓敌人的侵犯。

无情不觉莞尔。

他发觉这些蚂蚁正抬着一只死去的壁虎,往蚁洞里爬去,十分有规律、守秩序。

有一只蟑螂,一只爪子被一只蚂蚁噬住,它抖不掉,第二只蚂蚁又缠上了它,它抖动再三,还是甩不开。

这就注定了它的噩运。

蚂蚁群拥而至,终于把它噬伏。

蟑螂身上都铺满了蚂蚁,然后小蚂蚁又同心协力,拉须的拉须,抬腿的抬腿,把偌大蟑螂的身子推动,拖回蚁穴里去。

无情忽然觉得很佩服。

这些小生命的战斗力顽强勇猛,而且团结合作,远超乎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