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叹道:“又来了,我说这位猢狲兄,你能不能不矫情了此刻你已落在我手里,而且刚才抽过你之后,事实证明你也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英雄好汉,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光棍一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问完了,我放你和你麾下的勇士归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巴特尔赫然抬头,盯着李素道:“我若说了,你果真会放我们回去毫发无伤地放了我们”
李素笑道:“一定放你们,不过毫发无伤我就不能空口许诺了,至少你现在这副德性,绝对称不上毫发无伤。”
巴特尔犹豫片刻,狠狠一咬牙:“好,你是个爽利人,我便信你一回,其实我们助西州守城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自贞观元年,拔野古部叛离颉利可汗后,突厥我们便待不下去了,于是只好举族西迁。这十几年来,部族不断寻找水美草肥之地以栖息休养,可惜每一个好地方都被别的部族抢先所占,我们一路西迁,部族勇士因病因灾。变得越来越少,硬抢也抢不过别人,而部族老少忍饥挨饿,穷困至极,一路西迁死了太多人,于是我们只能黯然走进西域大漠,暂寻了一块绿州作为栖息之地,平日维持生计则则依靠抢掠丝绸之路的过往商贾”
李素哼了哼,目光不善地瞥了他一眼,道:“说你们是猢狲你还不服气。知书达礼的国度会抢人家吗”
巴特尔:“”
“接着说,寻了块绿州栖息,然后呢不能只指望丝绸之路抢掠吧丝路过往的商贾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遇到一回,整个部族靠这个维生未免太不现实了。”
巴特尔叹道:“确实不能靠抢掠丝路为生,我们部族从贞观三年迁入大漠,一直抢到贞观九年,这六年来部族的人越来越少,老的小的都活不下去,年轻的勇士也因贫困饥饿而死了许多,剩下也就几百人。勉强支撑着活下去,拔野古部已到了灭族的边缘,直到贞观九年七月,有一个人找到了我们栖息的绿州。跟我谈了一笔买卖”
“怎样的买卖”李素压制心头的激动,缓缓问道,他很清楚,快说到戏肉了。
“那是一个关中人,正经的关中人穿戴,而且好像还是个读书人。他说愿意供养我们拔野古部全族,给我们寻一个更大的绿州栖息,甚至许诺说十年以后,他愿帮我们回到塞北草原,给我们划一块肥美的牧场,让我们拔野古部生息繁衍”
“条件这么好,他的要求怕也不容易吧”李素眨眨眼,道:“莫非他提出的要求便是要你们帮忙守西州城西州有难时便出动你们部族勇士解西州之厄”
巴特尔点点头:“不错,这几年西州遇到五次外敌攻城,以西州那道土城墙和区区两个折冲府的兵马,是绝不可能守住西州的,每次外敌快把城池攻破时,我们便从北面杀至,在最危急的关头与西州守军内外夹击,五次皆击溃来犯之敌,而我们拔野古部也得到了丰厚的银钱和食物,甚至还有你们唐国的丝绸和瓷器,我们栖息的绿州如今已越来越壮大,从此吃穿不愁,族人三年来生养添丁了不少娃子,这些都是我们拔野古部将来壮大的希望”
李素原本懒洋洋跪坐在软垫上,此刻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尽量平静的语气淡淡地道:“现在,问题又来了跟你谈这笔买卖的关中人,他是谁是西州的官员吗”
巴特尔惊奇地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李素笑得很开心,朝他眨了眨眼,道:“曹余,对吗”
巴特尔面露震惊之色,接着恢复如常,点头,又摇头:“来谈买卖的不是曹余,是西州刺史府的一位司马,那位司马姓冯,是个圆滚滚的胖子,虽然从没说过他身后是何人,但供养我们一个部族,每年所费何止万计,为的又是守住西州城,若西州刺史不点头,那位冯司马岂有底气与我谈这笔买卖”
李素神情不变,却长长呼出一口气。
好了,西州的真相终于解开了。
从踏进这座城池开始,便一直觉得气氛诡异,神秘莫测,上任别驾日子越久,李素心中的疑团便越大,所以这次守城,李素才不顾道义恩将仇报,悍然下令拿下这支突厥骑兵,目的就是为了解开笼罩在西州城里的浓浓迷雾。
这片迷雾直到今日此刻,终于完全散开了,李素瞬间有种拨云见日的畅然。
心中泛起淡淡的后悔,当初没想到,原来那个冯司马还藏着如此多的秘密没说,若当时自己留个心眼,令郑小楼多揍他几次,西州这块疑团也不至于萦绕心中数月之久,为了立威把冯司马一刀砍了,当时图了个爽快利落,终究还是害自己走了一段弯路。
仰头看着营帐的圆顶,李素喃喃地道:“曹余,曹余啊勾结异族,私雇外军以为己用,你的胆子真是大到没边啦,难怪死活要把我赶离西州,难怪数日前的城楼上有人朝我射冷箭,此事若上奏长安,岂止是杀头的罪过,九族被诛都不为过”
旁边的郑小楼和蒋权一直安安静静没说话,可巴特尔的每一句话都一丝不差地落入耳中,郑小楼神情淡然,军国之事他素无兴趣,可蒋权的神情却愈见凝重。
作为右武卫将军,蒋权自是清楚此事的利害。
一州刺史,勾结异族,费巨金私自供养一支军队,并且默许他们抢掠丝绸之路上的商贾的行为,无论供养这支军队的目的是什么,仅只看这件事,已然犯了大忌讳了,当初大唐的军神李靖仅只被朝臣参了一本,李世民便感到不安,明里暗里把李靖的军权渐渐架空,曹余现在这种行为算什么
况且这桩事还不经查,如果继续深挖下去的话,供养这支异族军队的钱财从哪里来的总不可能是曹余每年那点可怜兮兮的俸禄吧再联想到西州城里这些年二税一的重税,税收上来没有上缴给朝廷,曹余自己家里穷得跟遭了灾似的,如此一来,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年西州收上来的重税曹余全部用来供养这支突厥骑兵了。
这个举动或许比养私兵更严重,拿着盘剥大唐子民的血汗钱,不经皇帝不经三省朝廷,私自供养异族军队,几乎是上贡交保护费的性质,而且不出所料的话,整个西州官场的官员恐怕或多或少都扯进了这桩事里,如此多的钱财拿去供养外族军队,若无整个西州官场官员的默许,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捂得住盖子,也难怪李素刚来西州时,西州的官员们对他如此敌视排挤了
这桩罪过,实在是太大,太惊人了,对皇权和军权特别敏感的当今陛下来说,纵然心胸再开阔,恐怕也会咬着牙将曹余剐成一片一片的,而且每一片薄如蝉翼,可直接下火锅涮一涮就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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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算昨天的,我继续码字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