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九年,我自问学有所成,便欲拜别父母,前往长安应试,然而齐州陈家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便派人出来阻拦,我刚出齐州城不到三十里,便被陈家快马追回,同时追回的,还有齐州城近二十名同样准备去参加科考的士子,把我们半逼半请地带回了齐州城后,陈家的家主召见了我们,言称我等学子不必科考,陈家可为我们向朝廷举荐,当然,言下之意我们后来才知道,既然是陈家举荐,将来为官后自然便成为了陈家势力党羽,尽心以陈家的利益为己任……”
孙辅仁笑得愈发惨然:“……那时的我年轻不通世事,而且名利心甚重,一心想着当官,犹豫之后便答应了陈家荐举,过了半年,我果然当了官,先是河东代州辖下一个小县的县令,后来因为我为官尚算勤恳,上任后一年内开荒种粮,大兴水利,鼓励婚育,任内两年,县中人口增加了四千多人,此事被监察御史上疏奏彰,还被当年的吏部记入考评,然后,莫名其妙的,贞观十二年,我便被任为晋阳县令……”
“晋阳啊,高祖皇帝龙兴之地,素有大唐第三大都之美誉,说是大县,其实已经算是一个州郡了,我糊里糊涂的当上了晋阳县令后,陈家派人来找到了我,告诉我这是他们背后运作的结果,而且吩咐我必须时刻注意晋阳地面上所有士族望门的举动,并且暗中培植羽翼,伺机而动……”
李素一直静静听着,这时忽然插言道:“何谓‘伺机而动’?”
孙辅仁苦笑:“‘伺机’,自然是等待机会,当时我也不知道要等待什么机会,直到去年年末,大雪不停,陈家终于又找到了我,那时我才明白,这场大雪,便是他们苦苦等了三年的机会。从年末开始,陈家便派了不少生人进入晋阳,这些人很快消散于晋阳的各村各乡,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可我没法制止,不但不能制止,还要做他们的帮凶,因为从我当官的那一天起,我的身上已烙上了陈家的印记,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那么多的陌生人忽然进入晋阳县,自然引起了各村里正的警觉,许多里正都向县衙禀报了此事,而我,则假装不放在心上,将此事强自按压下来,任由陈家派去的人在晋阳翻云覆雨,最后的结果……我便不多说了,想必你们已看得很清楚了。”
孙辅仁说完了,虽然尽量说得简单,可也说了小半个时辰。
说完后,孙辅仁神色黯然垂头不语,而李治仍一脸震惊,一双眼睛不停地在孙辅仁和李素的脸上来回打转。
李素神色很平静,答案本是他亲自揭开的,孙辅仁说的这些只不过验证了他的推测,所以他没有什么意外吃惊的地方。
县衙庭院内,莫名其妙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李素道:“陈家的背后,果真是太原王氏?”
这个问题很重要,它关系到朝廷举起的屠刀将劈向哪个方向。
可惜的是,李素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孙辅仁苦笑摇头:“我虽是一个县令,却也只是陈家手里的一颗棋子,李侯爷,你觉得他们会让一颗棋子知道太多内幕吗?早在代州时,我便有过猜测,陈家只不过是齐州一个小门阀,既非关陇名门,亦非七宗五姓,在朝堂的势力可以说非常薄弱,自隋以来,陈家的直系也只不过当过几任刺史而已,这么一个小小的门阀,竟敢在龙兴之地翻云覆雨,煽动民乱,若说这些皆是陈家一家所为,打死我也不信,我很清楚,陈家必然依附着一个更庞大的势力,这个势力,才是晋阳之乱的祸首和源头,对那家门阀世家来说,陈家也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只是,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李素的手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了一下,满含笑意的脸上渐渐露出苦涩之色。
好了,谜底解开了,更大的麻烦来了。
世家门阀啊,照孙辅仁的说法,这家门阀的势力居然大到如此地步,看来不是关陇名门,便是举世皆知的七宗五姓之一,无论哪一家门阀都不是轻易能动的,哪怕是贵为天子的李世民,对这些门阀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然而晋阳之乱追查到最后,抽丝剥茧的结果竟直端端地指向这些千年门阀,怎么办?带兵上门把这家门阀灭了?
真这么干的话,估计李世民很高兴,而且巴不得有这么个傻子出头,事情闹大了,只消把李素往刑场一拉,一刀砍下脑袋,对门阀有了交代,又剪除了一个心头之患,至于说到牺牲,李素相信在李世民眼里,剪除祸患比他的性命重要得多,两相取舍之下,死一个李素根本就是一笔非常划算的生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