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的类型各种各样,有的憨厚,有的仁义,有的根本是傻子。
但坏人不论坏到什么地步,至少有一个普遍的共同点,——他们都很聪明。
可以说,“聪明”是当坏人的资格证书,不聪明的人就算想当坏人也没资格,当然,也有那些穷凶极恶偏向虎山行的坏人,又蠢又笨却有一颗强烈的想当坏人报复世界的心,然而这种蠢笨的坏人基本活不太长,如果人生是一部百集连续剧的话,这种人大约活到第一集的前十分钟便可以领盒饭退场了。
所谓“小人得志”,所谓“奸臣当道”,他们凭什么能得志,凭什么能当道?
因为他们聪明,坏人没底线没节操,行事百无禁忌,自由度比好人大多了,如果这个坏人还比好人更聪明的话,“小人得志”臣当道”自然是必然的结果了。
此刻在李素的眼里,李义府无疑就是这种坏人,这个人贪婪,功利,热衷名利,他可以毫无掩饰毫无顾忌地把这些表现出来,不怕被人鄙夷耻笑,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很聪明。
李义府此言一出,李素再也无法淡定了。
仅从自己和李治谈笑风生的细节能看出自己选择辅佐李治当太子,李义府的聪明委实令人有些惊骇。
李素震惊,一旁的许敬宗和裴行俭也惊呆了,二人看了看李义府那张笑得带着几分得意的脸,马上又扭过头看着李素的表情,然后,从李素一闪而过的惊愕表情里,二人终于看懂了,于是,愈发震惊了。
李义府面带微笑,脸色有些自矜。
如果语出惊人能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的话,李义府相信自己这番话应该能引起李素的重视了,同时,自己这个人自然也会被重视了。
堂内四人心情各异,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良久,李素忽然哂然一笑:“李兄……很有想象力呀。”
李义府眨着眼,笑道:“李公爷当知下官在农学当少监,农学是个慢工出细活的地方,所以下官闲暇之时甚多,闲下来难免胡思乱想,刚才下官所言便只是下官闲来胡猜罢了,若下官说错了还请公爷莫怪罪。”
李素神情平静,无悲无喜,淡淡地道:“先不说对错,不知李兄何出此言?”
李义府缓缓道:“陛下之嫡子仅三人,太子被废,东宫之位自然与他无缘,而晋王殿下年幼,未露锋芒,也被朝臣和门阀世家忽略了,天下人皆认为魏王殿下是继任东宫的唯一人选,下官其实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听闻李公爷拒绝了魏王招揽后,下官便不得不往更深的地方想一想,想得深了,晋王殿下这个人便出现在下官的视线中,下官将东宫太子的条件一一列出,然后不由自主往晋王殿下身上套,这么一套便赫然发觉,晋王的优势其实不比魏王差,甚至于,他比魏王的胜算更高……”
李素眼皮一跳,肃然道:“愿闻其详。”
李义府捋了捋稀疏的长须,道:“晋王的身份和魏王一样,皆是长孙皇后所出的嫡子,而且由于自幼丧母,陛下甚为疼爱,从贞观九年开始便将他和晋阳公主二人带在身边亲自抚育,陛下子女数十,得此殊荣者仅此二人,所以,若论恩宠和圣眷,晋王与魏王其实不相上下……”
“其二,晋王与魏王心性不同,魏王虽博学但失之好胜,晋王虽懦弱但胜在仁厚,高祖皇帝和陛下以及诸多朝臣花了数十年时间方才奠定了盛世之基,大唐的下一任帝王应该是什么性情方能更好地治理大唐,我等做臣子的或许有些不甚明了,但陛下一定心中有数,好胜者,易行险求功,仁厚者,常守成而稳进,下官粗陋之见,窃以为求功不如守成……这些年,我大唐王师战无不胜,可以说宇内未有敌者,该打完的战事在陛下有生之年差不多都打过了,那些番邦蛮夷该臣服的也都臣服了,甚至连心腹之患薛延陀也平定了,东边的高句丽眼看也要开战了,唯一只剩下一个吐蕃,陛下也用和亲将他们暂时稳住了,那么,大唐的下一任君主应该是怎样的性情才适合接任陛下的大统呢?”
话题越说越敏感,李义府的声音也压得越来越低:“……下官以为,两位殿下相比之后,晋王之性情,似乎更适合继承皇位,从武德年立国,到如今的贞观朝,近三十年过去了,这三十年里大唐征伐不断,国中壮丁人口越来越少,因为战事连连,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和生铁,加诸于百姓身上的赋税太重,民间迫切需要休养生息,否则社稷动荡,国必危殆,魏王若即位,以他好胜要强且自负的性子,大唐战事恐怕不会停,那时国必生乱,江山不稳,陛下必然不愿见到这种后果,若选择晋王的话,晋王行事谨慎,性情仁厚,轻易不会发动战事,于国于民皆是得宜,相比之下,晋王才是更适合当君主的人选……”
李义府笑了笑,接着道:“至于其三么,这话说起来就远了,魏王近年与关陇门阀走得很近,晋王年幼,目前看不出什么倾向,但去年陛下却将太原王氏家主之孙女赐婚给晋王殿下,众所周知,太原王氏属于山东士族之一,是一支与关陇门阀相抗衡的家族,再联想到近年陛下有意打压削弱关陇门阀,扶持山东士族,陛下将太原王氏之女许与晋王殿下为妃,而且是正妃,这其中……呵呵,颇令人寻味呀。”
李素越听越惊讶,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知道李义府这家伙聪明,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聪明。
整件事被他掰开揉碎了,分析得无比透彻,与李素当初的分析几乎一模一样,就算最后那番语焉不详的未尽之辞,也和李素的想法不谋而合。